刺局
“哇啊啊,啊啊!”紧接着又传来连声的怪叫,像鬼哭,像魔嚎。怪叫就在范啸天的身后,离得很近。他不禁全身汗毛一下竖起,两肋间的寒意刷刷如风,带着冷汗一起直往外冒。
不过范啸天没有混乱,更没有落荒而逃,而是立刻提气凝神,精血回收,固守本元。这些都是遇到诡惊之事时身体内环境自我保护的状态。然后他才慢慢地转过身,很慢很慢地转身,斜乜着眼胆战战地朝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
缓慢转身的过程中,范啸天能感觉到自己身形的僵硬,这是脊梁两侧肌肉绷得太紧造成的。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直硬的虬髯在微微抖动,这是因为双唇抿合得太紧造成的。都说装神弄鬼的人其实最怕见鬼,范啸天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作为一个主修诡惊之术的高手,如果心中没有对鬼神的敬畏,所做伎俩连自己都完全没有恐惧感,那又怎么能拿来惊吓别人呢?
范啸天想象了几种自己可能会看到的恐怖场景:“嘎嘣”一声,是火烤一天的地面开裂了,然后从地下“哇啊啊”地钻出了张牙舞爪的半腐尸骨。也可能是被烧得焦黑犹自在冒烟的尸体爬站起来,“嘎嘣”一声是身体某处的骨头已经烤脆,受不了身体重量折断了,而“哇啊啊”是因为骨头断裂的疼痛,或者是因为少了一处骨头支撑而很难站稳的惊恐。还有可能是烧烤时间太长,尸体头颅内部脑浆发热膨胀,“嘎嘣”一声将酥脆的头骨胀裂,“哇啊啊”是因为滚烫的脑浆流进了嘴巴。还有可能……
范啸天的眼睛瞬间睁得像铜铃,倒吸一口满带灰尘烟雾的气体,憋住后久久不敢吐出。他看到的情形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也正因为不一样,才让他觉得更加恐怖和诧异。
他看到的是一个女子,不是女尸,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子。这情景本身已经够诡异了,而更诡异的是那女子身上不带一点灰尘和烟黑,非常干净。但还有更诡异的事情,就是这女子不沾一丝灰尘和烟黑的身上竟然是一丝不挂,湿漉漉的躯体显得特别油亮、结实。当时社会对女人有着各种封建的清规戒律,一个女子在野外裸体而立已然是惊世骇俗,更何况还是在一个遍布黑骨焦尸的地方。
江湖言:见怪异之物必遇怪异之事。本来如此结实健美的胴体多少还能品出一点香艳的味道来,但那女子扭曲着本来就不大规整的脸,张开血盆大口用沙哑的嗓子“哇啊啊”地嗥叫着,真就像夜叉出世,诡异且恐怖。
范啸天吓呆在那里好久,那女子也嗥叫了好久。
范啸天终于把憋在体内那口带有灰尘烟雾的气息给喷了出来。因为他看出那女子不是在嗥叫,而是在哭。也终于看到了本该穿在那女子身上的衣服,衣服就在她脚下的一洼水里。而在那女子身侧,是倒下的两大块瓷缸片。
这不是鬼,这是个活下来的女子,她是被谁藏在水缸中逃过了杀身之祸。那水缸下半截埋在土里,盖子是用磨盘石压住的一块石板。幸亏水缸离烧着的房子远了些,否则的话这女子在水缸里顶不开压住的石板和磨盘石,那就得活活给煮熟了。但即便是离得很远,水缸里面还是被烧得很热,否则这女子也不会把身上的衣服都脱光了。
“哇啊啊”女子还在嗥叫,不,应该是号哭。她根本不理会面前有没有人、是什么人,只管光着身体站在那里号哭。
范啸天已经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恐惧思维就会变得无比的敏锐。他首先警觉地将周围环境再次扫视一遍,这是一个刺客应有的谨慎。女子突然的号哭,可能引来什么人的注意。另外,也得防止这裸体女子是兜子里的爪儿,目的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好让某些人悄悄靠近到自己,突袭自己。
四周的扫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范啸天开始仔细观察女子的表情、哭声和偶尔流露的眼神。有些现象是可以凭借周围的东西进行推理,而一个人的内在实质却是很难从外在细节看出的,除非这人是个久走江湖的高手。
失常女
裸身女子不是个平常的人!这是范啸天最终给予那女子的判断。
不是平常人并非说她是神人,而是失常的人。但她是刚刚被吓得失常,还是天生就是个弱智,范啸天却无法判断出来的。
“啊啊,带走了,都带走了。”那裸体的疯女子终于在号哭中挤出了一点人话。
“什么人被带走了?”范啸天谨慎地问。
疯女子的嘴巴张得没那么大了,但半开着的嘴巴仍然带着“啊啊”的哭腔。听到范啸天的问话后,她有些慌张,手指东点一下西点一下,不知该指向哪里好。手指最后终于停住了,指向天空,然后翻了个白眼神秘兮兮地说:“啊,带走了,死人,活人,都带走了。”半开的嘴巴说出的话很是含糊,但范啸天基本还是能听清。
“被什么人带走的?”范啸天又问。
“死人!鬼!他们挖了人家坟,他们没有把人家带回家,那些死人都来报复了!”疯女子说话不但含糊,而且嗓音沙哑得像男性,再配上她怪异的表情和扭曲的脸,模样真的就像个鬼。
“阴魂寻仇?”范啸天知道离恨谷吓诈属的技艺中有“阴魂出刀”这一招,不知道和这“阴魂寻仇”有没有相似之处。
没想到的是疯女子立刻就回答了范啸天的疑问,而且这次嘴巴张得更小,话也说得更加清楚:“不是阴魂,是鬼卒!死了进不了地府的兵卒。”说到这里,她忽然变换个声调和表情,像是在模仿什么人,而且应该是个老年男人:“他们暴尸在荒郊野外,他们的坟被刨得七零八落。作孽啊!要遭报应的啊!”
“他们没带走你?”
“我爹说了,遇到鬼要躲在水里。水里干净,他们身上脏不能靠近。”
“你自己躲进水缸的?”
“我爹让我躲的,还给我盖好缸盖子,说等鬼卒走了再放我出来。”疯女子的话越说越清楚,这时她的脸已经算是恢复原样了,不再扭曲着干嚎,嘴巴也终于能合上。这样一来她的模样应该还不算是太丑,只是嘴显得有些大,还有又黑又粗的眉毛很男性。身上虽然被水泡了很干净,头发却是乱糟糟地,泥粒、草叶都有,应该是家里没什么细致的女人替她打理才会这样。而那双飘浮不定的目光和撇动的嘴角,却是可以让人一眼看出她有些低能。
“你看到鬼卒了?”
“看到了,可多了,能在墙头、屋顶上飘着走,没一点声音,也不说话。身上暗黑黑的,像黑柱子、柱子影子、黑影子,嗯……就像……嗯就像……就像那个!”疯女子突然指向范啸天的身后。
范啸天的心一紧,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抓住一样。不过他没有动,虽然已经感觉到身后有森森鬼影移动,但他却真没有动。
鬼影很多,鬼影更奇怪。是一个鬼影化两个鬼影,两个鬼影化为三个鬼影。所以正在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