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之夜
桥爪掏著耳朵,看都不看玲子一眼。
他这副态度也不是全无原因的。去年年底,由于玲子的疏忽,即将被逮捕的嫌疑犯死掉,今年也已经解散过一次专案组了。整个姬川班组姑且不说,玲子个人在今年一直没有什麽作为。而这样的玲子现在却突然提出中断会议,要人家都听她讲,别人说个一两句挖苦的话,她也只能当耳旁风了。
“是的。”
玲子起身,站在井冈身前。
“我一直在思考被害人腹部的刀伤。那个伤口到底是出于什麽目的施加上去的呢?金原已经受尽玻璃片的疼痛折磨,被割断颈动脉而死了,凶手是出于什麽目的非要再把他的腹部纵向剖开呢?”
桥爪用食指挠了挠额头的髮际线。
“你终于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了吗?”
玲子点了点头。
“凶手破坏尸体,主要是为了对尸体进行处理,就跟分尸和焚尸是一个道理。我觉得在这个案件裡,凶手把死者的腹部剖开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
“光是剖腹的话,对处理尸体没什麽用吧?”
“说得没错。剖腹本身并不是在处理尸体,只不过是准备工作而已。”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足因为“处理的准备工作”这样的用词让他们大感意外,还是玲子没有很好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不管怎样,在场的人好像都没有明白玲子的意思。
“当然,和以往一样,这只是我个人的假设而已……虽然之前已经被你们否定了,但是我想,其实,凶手是不是打算把金原的尸体沉到内池裡去呢……”
五个领导顿时大惊失色,井冈也在她身后倒吸了一口冷气。
“正如各位所知,尸体内部会产生腐败气体,所以尸体即使被扔到水裡也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浮到水面上。举个例子,即使把尸体放入冷冻柜沉到水裡,它还是会慢慢地浮到水面上来。所以,腐败气体产生的浮力是非常大的。但是,包裹住腐败气体的气球,在这裡也就是尸体的内脏,如果从一开始就被破坏了,那会怎麽样呢?自然是不管过多久气球都不会鼓起来,尸体也就不会浮起来了。我认为,尸体腹部的刀伤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桥爪竖起了食指。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凶手为什麽不迅速地把尸体沉到水裡去?没必要在矮树丛上放一晚吧?”
问得有道理。
“我也是这麽想的。所以我觉得这应该是凶手在处理尸体过程中的一个事故。凶手原本是打算把尸体沉到水裡去的,但是没能成功。也就是说可以有这样的一个假设:把尸体运到那裡的是一个人,而负责把尸体扔到水裡的是另一个人。但是出于某种原因,负责把尸体扔到水裡的人既没有行动,也没有出现在现场。这或许是因为……负责把尸体丢弃到水中的人此时已经死了。”
今泉插话道:“为什麽这麽说?”
“嗯,我这就说明。”
桥爪沮丧地垂下头,深深歎了一口气。
“……这裡有一份尸体检查的影本,死者名叫深泽康之,二十一岁,于一个月前离奇死亡。他在夏季的淡水湖或是池塘裡感染了一种叫‘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虫’的极为罕见的寄生阿米巴虫。结果,脑浆被逐渐侵蚀,最后导致死亡。感染初期表现出来的症状与脑膜炎极为相似,一般的医生很难诊断出他是受了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虫的感染。死亡日期是七月二十一日,感染的时间大约为死亡前一周,也就是七月十四日前后。这与金原在上个月外出的日子大致是重合的。”
玲子把资料放在桌子上。
“关于这个深泽康之到底是在哪裡感染上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虫的,现在尚无定论,但人致可以推断是在内池裡。因为在对东京都内全部水域进行水质检测后,除了内池,环境局并没有从其他地方检测出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虫。这意味著什麽呢?对了,顺便提一下,这个深泽正处在保护观察中,是不可能擅自离开东京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违反了管束,跑到了别的地方,然后感染了寄生虫,但还是首先考虑事情发生在东京都内比较合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可以推断出深泽是在七月十四日前后偷偷跑到内池附近,然后失足掉了下去。”
玲子把手裡的资料翻到了有关内池的一页给大家看。
“正如各位所知,即使是在夏天,内池也不是个适合游泳的地方。一边有水闸,另一边是水泥牆壁和供垂钓者坐著钓鱼的类似通道的栈桥,这些形成了一个不适合游泳的环境。然而,深泽偏偏就进入了内池。在七月十四日前后,深泽出于某种原因进入了内池水域,然后感染了福氏耐格裡阿米巴虫。这样一来……”
今泉闭著眼睛默不作声。龟有署的各位大人物都愁眉苦脸地等著玲子继续往下说。全场只听得到井冈呼呼的鼻息声。
“……这样一来,怎麽样呢?”
桥爪抱著两手,靠在椅背上。
“嗯。也许……在金原之前的被害者还沉在内池裡。”
领导们一个个大惊失色。
对于玲子来说,没有比看到这一幕更开心的事了。
第二章
没有丝毫的改变,我的人生依旧是一片灰色。
不管是收容了失去父母的我的福利院,还是强制我入院的医院,都不是栖身之地,我依旧完全感觉不到活著的真实感。
那个家已经不再燃烧了,但它特有的憋闷窒息的感觉却依然折磨著我。恶臭、呼喊声、训斥声、暴力、破坏、癫狂、毁灭。
“要是没生下你这种东西就好了!”
这种话只是个开头而已。
“去死吧!你死了,我还能凑到一笔钱,就可以再去买药了。”
“拉出来的东西再吃回去,还是会再拉出来。你吃了又拉的这种粪便,说得好听一点,就是排——泄——物。”
排泄物,也许的确如此。
毫无意识地被送到福利院,在那裡我依旧被人讨厌,继而又被送到了医院。也不知有没有治好什麽病,总之时间一到,我又被送回了福利院,到了照顾不过来的时候,就再被送去医院,过了一阵子还是会回到福利院,如此反复。医院、福利院、医院、福利院、医院。哪个在排泄,哪个是厕所,哪个是污水,哪个是污水处理厂,连我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楚了。大概全都是吧。可以确定的是,我不仅是父母的排泄物,而且对世上所有人来说,我都只不过是排泄物。这一点,我十分清楚。
但不可思议的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寻短见。我在寻找什麽东西。我找的到底是自己的栖身之所,还是能让我有活著的真实感的东西,又或者是打从心底裡想要的东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只是,为了寻求某些东西,我在街头流浪徘徊。
涩谷的繁华不适合我,六本木、原宿之类的根本不可能,池袋还凑合,但与之相比,还是新宿更适合我。我觉得新宿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