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之夜
“百忙之中,多有打扰,十分感谢您的合作。”
“啊,怎麽会呢……也不知道帮没帮到您。”
伊藤心裡肯定不大舒服,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玲子他们尚未进入公开搜查阶段,所以没有义务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要是他们告知了具体事情,也许会从伊藤那裡得到些有用的资讯,但事实好像并不是这样。
“那麽,告辞了。”
“嗯,两位辛苦了。如果还有什麽事,请随时联繫我……”
其实是伊藤自己很想知道事情的真实情况吧。他十分恭敬地把玲子二人一直送到了玄关。
走出西新井警署,依旧是闷热无比,不过天气有些转坏,阴沉的天空乌云密佈。面前的七号环线大概因为今天是周日的缘故,车厢数量比平日少,取而代之的是众多小汽车在路上穿梭。到了三四点钟的话,就会从加平立交桥涌出大量的车流,但眼下路上还算比较空,车辆行驶也比较方便。
道路在这种空閒时段的空旷感,突然让玲子想起了自己老家南浦和周边的风景,还有过去。那个可恶的夏天,那个被涂抹得一片漆黑的十七岁的夏天。
——你到现存还在怕那个炎热的夏日夜晚吗……
玲子无意识地狠狠吸了一口气。
吸满气的胸口开始变得僵硬。
那本该克服了的恐惧。
只有在看见日下那可恶的脸时才会回忆起那时的事情。明明应该已经习惯了的。心脏一阵绞痛,太阳穴附近针扎般地疼。她感觉自己快要停止呼吸了。呼吸、呼吸就快要——
“主任,主任!”
回过神来的时候,井冈正面对面地抓住自己的肩膀,一边叫著什麽一边使劲摇晃著。玲子渐渐地意识到了他所喊叫的内容。
——主任……对了,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玲子迅速地在脑中描绘出自那件事情以来自己的人生轨迹。
——审判、考试、入学、毕业、入厅、训练、分配、工作、测试、工作、测试、工作、测试,然后是梦寐已久的搜查一课……
因为意识都带有历史性,所以她告诉自己那些想要复苏的恐惧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该结束的早已彻底结束了,所以完全没必要感到害怕,她这样对自己说。
“主任,你没事吧?”
不知何时,井冈已经拾起了玲子掉下的皮包,两手穿过玲子的腋下支撑著她。这时,玲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试著用了一下之前学过的瑜伽中的呼吸方法,呼吸终于渐渐顺畅起来,心脏的绞痛也消失了。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正在站岗的西新井警署的便衣警员也正担心地偷偷盯著她看。
——没错,在我的身后,始终都有这麽坚强的组织给我做后盾。
“……不好意思,已经没事了。”
玲子用“刚才只是头晕了”的理由向站岗的便衣表示了歉意,然后和井冈四目相交,行了个礼就往警署的正门走去。
不过,井冈用越发诧异的眼神看著玲子。
“主任,你跟胜俣主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从那之后脸色就一直很难看啊。”
的确,玲子昨天跟胜俣谈话结束后就不省人事了。她就这麽瘫软在菊田身上,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务室的床上了。不用说,自然也就缺席了后来的搜查会议,听说菊田代替玲子出席了会议。胜俣大概是因为加入搜查后第一次参加会议,所以表现得十分稳重。玲子得知会上并没有出什麽问题。
不过到了傍晚,身体恢复了,她便又出动去做走访调查,然后再去参加晚上的会议,这样一来就可以完成今天的预定工作了。她可不想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以至于被井冈说“从那之后脸色就一直很难看”之类的话。
——算了,也不要太硬撑了。
井冈绝对不是那种迟钝的男人,相反,他时刻等待著能够搂抱玲子的机会,所以一直很专心地观察著玲子的动作。
——我并不是有意要矇骗你啊,井冈。
话虽如此,两人的关系还没有近到可以畅谈过去的地步,只怕玲子还没坚强到能够平静地讲述过去。
“嗯,别担心,我没事。”
到头来,她只说了这麽一句话。刚才,胜俣为什麽要在工作中说那样的话,这一点让她很是介意。
——那个老头子到底想把我怎麽样……
“走吧……井冈。”
玲子把井冈手裡的包接过来重又挎在肩上,一语不发地迈开了步子。
三正保安公司是进行次级警卫的公司,也就是主要负责工地现场周边的交通维护以及停车场的警卫管理。那栋被称作公司大楼的建筑裡,最上面一层是社长的住房,二楼是职工的宿舍,一楼是办公室和停车场。在办公室罩,社长岸川这样告诉玲子他们:“深泽啊……嗯,他可是个认真的好青年哦。”
岸川管理的大多是进过少管所或是少年监狱的年轻人。听说现在住在宿舍裡的人也都有这种背景。
“即便是生来就坏透了的人,我也有自信让他重新做人。但深泽不是那类人。当然,我也严厉地教导了他遣词用句和礼节礼数,但他骨子裡就不是那种品行不正的人,虽然寡言少语,但他一直都在为他妹妹著想。我很喜欢深泽这个孩子啊。”
岸川的头剃得铮亮,身著和服,即使是在室内也戴著墨镜,是拥有一种独特时尚感的家伙。在黑社会老大裡面偶尔可以看见这样的造型,在一般的公司裡还真是罕见。
“深泽为什麽要自己租公寓住呢?为什麽没有住在宿舍裡呢?”
岸川紧闭双唇,沉默了一会儿。
“……那家伙说是等妹妹出院回来了就没地方住了,所以自己去外面租房子住。他既要付妹妹住院的钱又要付房租,就算伙食费再怎麽节约都还是入不敷出的吧。不过还好,平时就跟住宿舍的同事一起半制度性地在公司裡把饭解决了,但是还有休息日啊。只要每天去工地上班就能吃到午饭,一到了休息日恐怕就省掉午饭不吃了,我妻子就常常担心他这一点。”
“可是,警方从深泽的住所罩搜出了大量现金……您知道吧。”
“嗯。西新井警署的人告诉过我了。不过我想,这应该是深泽从烧毁的老家带出来的吧。他在我这儿做了还不到一年,是绝对不可能攒到七十万的。”
也就是说,深泽是靠帮助处理尸体来赚钱供妹妹的住院费和房租的?
“……比方说,深泽是参与了什麽不好的事情才赚到这些钱的,你觉得可能吗?”
岸川缓缓闭上了墨镜后面的双眼,摇摇头。
“就我看到的而言,只能说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我认识他还不到一年,毕竟不能说已经瞭解了他的全部。虽然不可能完全瞭解,但仅就他给我的印象而言,我认为他是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那家伙……不是那种为了赚玩乐的钱就去干坏事的人。在少管所之前,他还进过少年鉴定所,原因好像几乎都是一些孩子气的打架争吵。正因如此,他是属于只需父母稍加指导管教就可以免于受到处分的那种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