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白鹤立刻瞪圆了眼睛:“你胡说八道!你认得他么,你知道他有多一诺千金么!不过是回盟中办事而已,轮得到你这丑八怪在背后嚼舌?!”
太子的神情却一下变得古怪起来。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小姑娘,你还真说对了。本王的确认得他。”
时九只当他失心疯了,并未理会他。若不是谢长亭有吩咐,不能再伤他,她非得把这背后嚼舌根的丑男人啄得喝水都能从肚子里漏出来。
“小姑娘,你且听本王说。”太子吃力地从地上撑死身来,勉强坐正了,“若是那人当真在乎你,又怎会将你一人扔下,扔在这妖魔横行之处?”
时九白了他一眼:“你当他是你?手无缚鸡之力?这门口设了禁制,我告诉你,今天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破不开这禁制!”
死心眼的臭女人。太子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却是讨笑道:“姑、姑娘,你听本王说,昨天晚上,的确是本王不对,冲撞了你。姑娘你生得这般好看,想来心地也是分外善良。”
他话锋一转,又说:“不知……姑娘可否听过一句话,‘天不可一日无日,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我自众人面前失踪,想来城中已是乱了套,父皇更是心急如焚。只要……只要此时你带我出去,将本王交由这城中任何一位官兵,我保证!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东宫的座上宾,本王将赐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白鹤闻言,愣了一下。
太子见状,心中顿时欣喜如狂。
然而下一刻,却听白鹤懒懒地说:“‘天不可一日无日’?丑八怪,你也太没见识了吧。听说过‘天地大浩劫’么?见过天塌地陷、日月无光么?你知道那时凡间死了多少人么?”
她一面说着,一面站了起来,身形迅速拉长,扭曲着,变回了人形。
时九一面走,一面背着手去,将一只脚踩在太子的膝上。
迎着对方瑟瑟发抖的神情,她微微一笑:“我说凡人,你怎敢将自己与日月比拟?天意之下,你这等渣滓,不过是凡尘一粟,都来不及用脚去碾,就已碎得不成人形了——你又怎敢以此来威胁我呢?”
太子殿下一时间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看她笑意盈盈,周身的气质却骤然变得冷冽,像是终于意识到了,对方本非凡人。
仙凡有别,是为天壤。
他张了张口,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他可是……罪臣之子……”
时九:“……什么罪什么臣?”
像是所有情绪积累到了一处,太子在这一刻如河水决堤,骤然崩溃:“他可是罪臣之子!!”
“罪臣……”他眼瞳巨颤,目眦欲裂,“当年不过是他侥幸逃过一劫,才令他在这世上苟活至今!若不是他逃脱罪责,他早就死了!什么凡尘,什么天意!你,你去问问你那天意,问它可否愿意令这骨血里都流着肮脏的人飞升成神!我告诉你,像他!桑怀嘉!这等小人,苟且偷生——”
时九终于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谁。她眉头一皱,五指化爪,骤然便朝正无休无止嚷叫的太子面上抓去,试图让他闭嘴。
然而太子似乎已全然无惧,仍在狂吼:“像他桑怀嘉这等小人,永生永世,都不得天意!不得飞——”
时九的爪子还没来得及抓在他的面上,太子却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般,声音戛然而止。他眼珠外凸,大张着口,似乎是想要喘息,可无论如何都喘不上来一口气。
时九一愣,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早在两人争吵时,房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她猛地一回头,刚要出声,接着,就像太子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般,一个字音也发不出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门口。
除却手中没有拿剑以外,其余一切,都与十六年前一模一样。
时九慢慢地、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时轶一只手还推在门上。他先是左右看了看,没事人一般,向时九点了下头,招了招手:“你过来。”
又看向倒在墙角,快要昏倒过去的太子殿下,语气中顿时带出几分不耐:“这该不会就是他们找了一夜的太子吧?”
时九:“…………”
最后时轶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勉强让时九止住了了哭声。她又重新变回了原身,于是时轶肩头的衣服也得到了与太子殿下一般的待遇。
而在一旁的另一间房中,见禁制被解开,扬灵原本满心欢喜地开门出去。可到了门口,却发现房中站着的是一个有些面熟又格外陌生的青年人,不由得愣住了:“你是谁?!”
时轶回过头来。
凡人?
“这又是谁?”他拨弄了一下肩上的鸟头。
谁料时九并不领情,或者说仍在气头上,大约也是在气他十六年间不见踪影,张嘴便在他手上啄了一口。
“……”时轶面无表情地收回手来。
而扬灵打量着眼前人的面容,记忆也骤然被拉回到十六年前。
十六年前……巷中,穿黄衣的几人逼问他仙君的八字……
有人喝止了那几人……
浑浑噩噩中,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
“时轶。”时轶打断了他的遐思,简单地报上姓名,“你是他那道童吧。”
扬灵的神情一下变得有几分怪异。
他没忍住,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年纪似乎比自己还要小的人:“你你……你是时轶?!”
这个名字对于扬灵而言,比起一个具体的人像,更像是一个符号。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真切地恨过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背后的人,杀死了他此生最为敬重的人。
扬灵在上善门中长大,与谢长亭一般,对时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闻的还是臭名昭著的名——以剖取他人金丹为乐,夜半递来一封挑衅书信,当初还气得他仙君吐过一回血——也曾令他一度以为,谢长亭真的离开了这人世间。
可今日一见,怎会……
扬灵感觉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脱口而出:“时轶?怎会长这个样啊?!”
话音落下,却是时轶肩头的鸟头率先不满,瞪圆了眼睛,带着哭腔道:“我师父长这样怎么了!”
“不不,没怎么……”时九一哭,扬灵就愈发头疼,顿时胡言乱语起来,一不小心便将真话讲出了口,“我听人说,你师父他呃有两个头,四只手,脸上还有黑纹,是半人半妖的后代……不,我是说……”
“…………”
时轶终于忍不住,露出费解的神情来:“谢长亭是……和你说过我的什么坏话吗?”
太子殿下在晕厥过去一回之后,过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悠悠转醒。
眼见着房间中多出了一道身影,还以为是谢长亭去而复返,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张口便是:“别杀我!别杀……”
话说到一半,余光忽然瞥见,对方腰间挂着一个熟悉的令牌。
太子一下住口,片刻后,脸色逐渐扭曲、狰狞,最后透出欣喜若狂的神情来:“你是……!!!快,快将本王带去知院府上!!只要你将本王救出此地,必、必有重赏!!”
他的声音因终于得救的欣喜而发起颤来。
可听他说完,眼前的人仍是立在原地,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太子像是被他的神情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渐渐地,笑容凝固,又重新僵在了原地。
正在他要再度开口,打算以太子的身份命令对方救出自己时,忽然听那陌生青年开口道:“时九。”
时轶说话时,用一种似笑非笑地目光看着他,手上戳了戳身后的鸟头。而太子殿下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这才终于看清,方才那对自己千抓百挠的鹤妖,此刻正停在对方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