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你看到那些从他身上流出来的血了么?正常的修士身上根本不可能流着这样的血!那些是魔血, 长亭, 你以为他是如何在九重雷劫中活下来的——他的心智早就完完全全染尽魔念了!!”
谢长亭闻言,终于抬眼, 朝他看了过来。
赵识君顿时企盼地看着他:“师弟……”
“我知道。”
谢长亭平静道,打碎他所有希冀。
他抬起手, 看向沾在指间的粘稠黑血。
“这是什么?”
这一次, 话是向着时轶问的。
时轶倒是很坦然:“我的血。”
“……魔血?”
“其实他说得都没错。”时轶朝他眨了眨眼。
谢长亭:“从前我见过你流血。那时你的血不是这样的。”
时轶笑了笑:“那是我骗你的。这才是原本的我。”
谢长亭沉默了。
“你生气了?”
“没有。”谢长亭立刻否认, “我不像你那般小气。”
时轶断断续续地笑起来:“是!我小气。”
他一笑, 身上的伤口就往外冒血。谢长亭眉头立刻皱紧了,伸手向那些伤处注入灵力,助他尽快伤愈。
注完灵力,谢长亭松开手:“你总是骗我,但我并非每一次都会上当受骗——想来你的修为在他之上,为何会为他所伤?为何伤势这般难以痊愈?”
“我知道,你想杀了他。”他道,“为何不动手?”
时轶嘴角勾起,微微合眼:“我不杀他,是因为你不想杀他。”
“至于伤势,”他装模作样的,又躺了一会,“这处虚构出的九重血眼中,有能够侵染人神智的魔念。”
“方才我在此处,看到了一些有关你的往事,又或者说是记忆……关于你,和他。”
谢长亭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了。
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我知道他曾救过你性命,因而你不愿做忘恩负义之人,不愿杀他。”果然,时轶叹息似的继续道,“如今字字句句,混杂着魔念一道,都于我识海中回荡,不断提醒着我同一件事:我始终是后来者。”
“或许在你心里,在十六岁的谢长亭心里,我永远都不如他。”
谢长亭:“………………”
他深深吸了口气:“时轶。”
“嗯?”
“你怎么又开始了……”
谢长亭的语气只剩下无奈。
“谁知道呢?”时轶轻笑,“许是魔念作祟。”
赵识君呆呆地站在原地,目光碎裂。
他的神情难以置信。好似他面前正在说话的,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为什么……
为什么?
此处是九重魔眼的深处,他的师弟从地面上的入口进来,找到此地,也要花去不少时间。
方才自己在黑雾中看见的那些东西。
那些令他感到脊背发凉的画面——承接雷劫,屠杀正道修士。
谢长亭理应都看见了。
——他为何此刻没有半点反应?
为何还停在时轶身边?
为何还要再信任他?!
“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
时轶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当着谢长亭的面,他直截了当地传音了过来。
“你不会还在天真地以为,自己造出了九重血眼的幻象,就能真正驱使其中的魔念、令其任自己所用了么?”
“其实。”
卖关子似的,时轶的声音故作神秘地停顿了一下。
赵识君却是忽然间脸色煞白,浑身发起抖来。
其实,操纵这片九重血眼中魔念的,根本不是自己。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用魔念由内及外的攻破了对方心防,才得以窥见那些隐秘往事。
然而事实上,很大可能,自己与谢长亭所见到的画面,根本就不一样!
——从头到尾,操纵着这其中魔念,将自己的记忆向这片虚幻的九重血眼敞开!!
亲眼目睹他表情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时轶笑了笑:“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赵识君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把方才时轶亲口承认的一切,告诉眼前的师弟。
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其实是个两面三刀、表里不一的恶魔。
可抬起眼来,却只对上谢长亭冷淡的目光。
如死一般的寂静中,赵识君终于绝望。
他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又发现,一切从来都是徒然。
因为那个人眼里早就没有他了。
赵识君依靠着墙壁,艰难地喘着气。
合了合眼,他从袖中摸出一样物件来,无力地递上前去:“给……给……”
模样小巧精致的铃铛浮在半空中,又在谢长亭将信将疑目光的注视下,落在了他的手中。
谢长亭一下就认出了昔日见过的东西。
这是掷火流铃,原本是他师父见微真人手中的法器之一。他从前的师弟赵闻竹曾自作主张地将它拿了出来,要将时轶当妖怪捉拿了,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别……杀我……”赵识君有气无力地说,“有很多人,想要杀我……因为我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
“长亭……你还记得,十六年前地宫里,他赵著对我所说的那一句话么?”
谢长亭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赵识君凄然一笑,他神情从未如此落魄过:“他说:‘你母亲想见你一面。过段时间得了空,再去看看她吧。’”
“你母亲早就死了。”谢长亭终于开口。
“是!”赵识君苦笑出声,“可你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么?”
“他是要告诉我——那时,还没到该我死的时候。”
他的模样言语都太过狼狈,不似作假。
谢长亭动作一顿:“这是什么意思?”
赵识君却是咳嗽起来。他躬下身去,像是体力不支。
想来,于他而言,要支撑这么大一个幻境,走到现在已是穷途末路。
谢长亭微微垂眼。
心念一动,无极已从赵识君颈前撤开。
“走。”他冷冷道,“别让我再看见你。”
时轶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最终忍住了。
赵识君形容狼狈地站直了身体。他久久地凝视着谢长亭,心中如有千言万语。
可对方已不再看他。
低下头去,赵识君低声道:“师弟,再会。”
他身形没入那些血肉之中,很快便没了踪迹。
谢长亭收回目光。灌注过灵力之后,时轶身上的那些伤势已不再流血了。
他摊开手,赵识君给他的掷火流铃静静地躺在手心里。
谢长亭本能地觉出不对来。掷火流铃与妖力有感应,此刻被自己放在手中,为何却没有发出响声?
他将铃铛拿在手中,刚要举起来仔细查看,手腕却忽然被握住了。
一抬眼,时轶已不知何时从他的膝上坐起身来,此刻正一手握住他手腕,上半身压迫性地朝他靠近。
“谢长亭。”
时轶不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倒像是在念,将每一个字都用力嚼碎了,揉在齿间。
谢长亭不解地看他一眼:“你的伤?”
“别管我的伤了。”时轶一把将掷火流铃从他手中夺过去。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又放他走了。”
谢长亭叹了口气:“我自有决断。”
时轶根本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他紧紧盯着谢长亭的眼睛:“他想要什么,你便总给他什么。”
到这时,谢长亭已经有点觉出不对了。
……这话又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