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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敌

作者:夜雪书帷 时间:2023-02-17 04:28:28 标签:仙侠修真 天作之合

  柜顶上摆着一面镜子。
  谢长亭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从前他不太喜欢自己这副一看就不是人族的模样, 因而哪怕一个人时, 也总将耳朵尾巴藏得严严实实。
  可如今瞧着,只觉得亲切。
  他发现自己和母亲长得很像,尤其是眼睛,连眼尾上扬的弧度都一模一样。只不过母亲的眼睛应当是赤红色的——与那日天牢中,她所放出的滔天烈焰的颜色一样。
  时轶推门进来的时候,谢长亭正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
  他一愣, 不动声色地关上门:“你醒了。”
  谢长亭轻轻地“嗯”了一声, 伸手拿过柜顶的镜子,翻到了背面。
  果不其然, 又是那副熟悉的铜制雕花,衣袂飘飘的修士与就地伏法的大妖。大妖的身后, 滔天烈火逐渐熄灭, 沿途百姓无不跪谢, 谢仙人救他们于水火之中。
  ——见微真人斩妖。
  房间的窗子敞着, 冬夜的冷风吹得谢长亭指尖发冷。
  他凝视着雕花上看不清容貌、身形已被斩作两段的尸首。
  许久,谢长亭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三日而已。”
  时轶走过去,将窗子关上了,途中小心地绕开了对方拖在身后的长尾。对方原身显形时,尾巴几乎快要将落脚的地方铺满了。烛火映亮的那一小片空间里,能清晰地看见,满屋子都是飘飞的狐狸毛。
  ……难怪妖族都不喜欢以原身示人。他忍不住想。
  “喝水么?”时轶又问。
  谢长亭放下了手中的铜镜,回身接过他递来的茶盏。不冷不烫的茶水落了肚,他好像隐约从中找回了一点自己还“活着”的实在感。
  喝完了,他将茶盏递回给对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我再睡一会。”
  谢长亭才躺会床上没一会,身边就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睁眼一看:时轶不知什么时候也爬上了床,此时正侧身躺在他身旁,支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谢长亭:“……”
  谢长亭:“你非要睡在这里么?”
  “我不睡啊。”时轶的神情很无辜,“我就想看看你。”
  “……”
  “你睡觉的时候,不会压到耳朵吗?”
  时轶刚问出口,就发现对方的耳朵不自觉地顺着自己的话意抖了两下。
  他一时间有些想笑。
  但紧接着,就又笑不出来了:
  “若是你非要说这个,”谢长亭面无表情道,“你踩到我的尾巴了。”
  “……”时轶连忙将腿抬起来一点。
  一道雪白的幻影“刷”地从他的腿下晃过,收回到了谢长亭身后。
  时轶颇为不解:“……影子也会被压着?”
  “不是影子,只是还未完全成型而已,所以瞧起来若虚若实。”
  谢长亭说话的时候,愈发感觉自己没有气力,心中像是被抽空了,干巴巴的。
  时轶像是听出了他言语中的疲惫。
  好一会,两人都没有说话。
  “睡吧。”半晌,时轶忽然道。
  他伸出一只手来,盖在对方双眼上。
  被盖住了眼睛的谢长亭似乎眨了眨眼。时轶能感到对方的眼睫轻轻在自己手心划过。
  谢长亭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狐狸。他与他那母亲一样,虽说都生着一双眼尾微微翘起的漂亮眼睛,但却没有半分狐族眉目传情、媚眼如丝的感觉。
  青丘少公主诛玉——时轶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是从父亲的口中。
  后来他也见到了这位愿意为了修补天道、重整五行,而给出自己妖骨的少女。
  她穿一身白衣,与修真界诸位大能站在一处,形容端庄,眉目间透着一点难以接近的圣洁之感。
  一头火红的发垂在身后,却宛如高山上经年不化的冻雪。
  她为人族献出妖骨,又因人族而死。
  高山上的那一捧雪化了。
  化作一摊血迹斑斑,再无人记得。
  时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指尖递出一道剑影,吹灭了烛火。
  手心下,那双眼睛似乎是闭上了。
  时轶忍不住想,如若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世上只有他们二人,再不受其他人打扰。
  没有纷争,没有杀戮,没有血流成河。
  时轶其实不在乎这些。这世上谁死谁活,都与他并无干系。从小父亲便说他无情,就连生养他的母亲也曾偷偷畏惧过他,他都不在乎,以至于后来,活成了修真界中人人喊打的恃恶行凶之人。
  可谢长亭在乎。
  他似乎是遗传了母亲骨子里的那份柔情,从来放不下世间苍生。
  谢长亭的呼吸虽平缓,却比往日里要稍稍快上一些,似乎并未真正睡去。
  过了不知多久,他合着眼,在黑暗中道:“我梦到了一些事。”
  时轶很配合:“梦到什么了?”
  谢长亭张了张口。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与其说是梦境,倒不如说是一段尘封的记忆。在他的手触碰到掷火流铃的一瞬间,封印骤然解开,一切过往都扑面而来。
  可是……
  “我怎么会忘了。”谢长亭喃喃地问,“我怎么会忘了呢?”
  时轶的手从他的面上移开了。银白色的发丝从他的指间流过,他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手背碰到了柔软的狐耳。
  他一点都不擅长哄别人。从前时九哭了,他就在一旁站着,要么去把惹哭她的人揍一顿,下手重者,连金丹都被他剖去。
  要么索性等在一旁,等上一会,她慢慢地就不哭了。
  在时轶的记忆中,自己这漫长的一生中,似乎也没怎么掉过眼泪。
  当然,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是打哭别人的那一个。
  因而此刻,他这点微不足道的安慰几乎称得上是笨拙,动作里又透着一丝小心翼翼。
  时轶不由得感慨起来,有时候……也许……自己追不上别人,可能也有原因的。
  不过这种反省的心绪只持续了一刻钟不到。因为很快,谢长亭就枕着他的手睡着了。
  这一回,呼吸声彻底慢了下来。
  他睡得很沉,很安心,不再怀揣着先前种种的惴惴不安。
  谢长亭再度醒来时,外面仍是一片漆黑。
  自己身旁是空的。刚才非要挤在自己身旁睡、和他那九条尾巴挤在一起的时轶不知道去哪里了。
  谢长亭坐了起来。他打起精神,终于将那些太过碍事的属于妖族的外形收了回去。
  无极就挂在床头不远的地方。他穿了鞋,起身下床,将长剑抓在了手中。
  若水的断剑自从被他从无名境中取回后,他便一直将其带在身上,只是迟迟未能找到断剑重铸的方法。
  一把与主人心意相通、灵气自成的本命剑,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重新铸好的。
  就好比要复生一个早已死去的人一样。
  无极刚握在手中没多久,连剑柄都没捂热,谢长亭便敏锐地听到,窗外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嘶吼声。
  ……又是那妖魔!
  他整个人还未完全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心一步而动。谢长亭推开窗子,纵身一跃。
  下坠中,余光瞥见街上正游荡着数道黑影。除此之外,地上还蜷缩着一个明显是凡人的身形,而那人的上方,妖魔已亮出利爪,正要向着她的头上抓去——
  “刷”。
  无极剑光一闪,妖魔头颅已应声落地。
  谢长亭动作轻巧,避开了那些自断口处喷涌而出的粘稠魔血。
  然而那个蜷缩在地的人来不及躲避,被喷了一头一脸都是。
  那是个作农妇打扮的女人。好一会,她似乎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逃出生天。
  她捂着胸口,连大口喘气都不敢。
  因为只要稍一张口,那些脏东西就会顺着她的面上,流进她的嘴里。
  农妇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她连看也不敢看面前救了她性命的人一眼,颤颤巍巍地向谢长亭一弯腰,接着便转身忙不迭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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