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再度离开林中,谢长亭顺着密林边缘,行走于几户人家的后院之外。
只走了一刻钟不到,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之声。
从前他便知道,南境荒芜地中的小镇里,夜间常有寇匪流窜,烧杀劫掠,因而家中人出远门时,往往都带着一众侍从。
果不其然,待他走近了,便能清晰地听见一男一女的对话之声。
女子语带哭腔,正在哀求对方放过自己性命。而男子正冷笑着要她交出全身家当,否则便一把火烧光她的院子与她尚在睡梦中年幼的孩子。
谢长亭翻上石墙时,那蒙面的黑衣男子正将一把小刀横在女子颈间。
两人谁也没有料到石墙上会忽然间多出来一个人,皆是一愣。
蒙面男子立刻狠狠道:“什么人?!”
谢长亭不语。
他此时顶着一副秀气的面庞,又是一身飘飘的白衣,与他此刻高坐墙头的动作颇为不符。
那蒙面人似乎也觉着此人多有怪异,咬了咬牙,便也不再贪恋钱财,居然高高扬起右手来,想要将被挟持的女子杀人灭口。
可下一刻,他却忽然看见,一朵蓝色的……蓝色的火焰,正无声无息地飘落至他眼前。
蒙面人一愣:“鬼、鬼火?!”
没有再多时间留给他反应了。蓝火宛如雪夜里一片六角雪花般,安静地落在他紧攥匕首的右手上。紧接着,一阵剧烈地疼痛自他手心传来,迫使他瞬间松手,翻滚在地,妄图压灭手上火焰。
然而火焰接着便点着了他的衣物,渐渐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
蒙面男子瞬间便惨叫起来:“杀、杀人了!杀人了!!”
而被他挟持的女子此刻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蒙面男子周身被诡异的蓝焰包裹,已不管不顾地向屋外冲去,口中胡乱地呼救着。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心如擂鼓,额头密密麻麻地出了一层冷汗,胆战心惊地向一旁的石墙上望去。
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一闪而过的、银华流淌的光影。
女子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那是一条……狐狸的尾巴?
她揉了揉眼,再度向石墙上看去。
——墙上分明是空空如也。
谢长亭重新落回地面上。如他所料,蒙面的男子先是朝一处水塘中奔去,却发现这诡异的蓝火根本无法由水浇灭。
妖火的本质是灵力,自然也会依附灵力而生。对于灵窍不通的凡人而言,其带来的伤害反而较修士更小。
果不其然,不久后,蒙面男子又挣扎着上了岸,强忍着灼烧的剧痛,直奔向人群聚集的夜市之中。
他一身耀眼蓝火,仍谁想不看到都难。众人见状,皆是纷纷避让。
但男子的呼救声很快便引来了谢长亭希望出现的人。见街上现出异状,一座客栈随即大门洞开,三名身着灰衣、腰间佩剑的修士急匆匆地跑了出来。
其中一人道:“那、那是什么东西?”
另一人也胆战道:“不、不知……”
两人正面面相觑,为首的灰衣老者祭出一杆拂尘来,朝那满地翻滚的蒙面男子挥舞起来。
谁料他灵力刚一激发,火势竟然瞬间又大了几分,终于将蒙面男子完全淹没。
老者一惊,颤颤巍巍道:“这——这是妖术啊!”
“妖术?”
“有妖作乱?!”
谢长亭:“……”
果然。
即便如时九所说,敛去周身妖气,只以灵力激发蓝火,这等的诡异火焰一出,所有人都将本能地将他认作妖族。
那从今往后,剑不能使,火不能烧,他恐怕只能假扮一个两手空空,偶尔画几张符咒、变点仙术的……散修了。
谢长亭顿时有几分头疼。
遥想一月之前,他还是仙门中人人见而生惧主事,不消拔剑,便已不动而自威。
如今修为完完整整地回到身体中,却只能假扮散修……
他愈发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时轶这等偏要压制自己修为、令自己处处受限之人呢?
而一旁街上,此刻已然乱作了一团。连仙门来的仙长都无法扑灭这形如鬼火的古怪蓝火,其余人更是束手无策。
蒙面男子虽欲伤及他人,但罪不至死,以蓝火烧灼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教训,令其不敢再犯。谢长亭立在一旁已空无一人的高楼之上,隐蔽在雕柱后的阴影间,犹豫着要不要将蓝火收回。
可下一刻,倒在地面的男子却忽然剧烈地抽动一下,接着便停止了挣扎。
谢长亭一愣。
他的蓝火此刻附在对方身上,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生魂在方才的一瞬间,灰飞烟灭。
而周遭众人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看见男子身上的蓝火渐渐熄了,便替他高兴起来。
待到两三个人走到近处,才闻见了一点血腥的气息。
——方才还惨叫、挣动不已的人,此刻早已头身分离、横尸当场!
立刻便有人惊声大叫起来。谢长亭皱起眉头。不待他寻找究竟是何人下此杀手,一旁便有人大笑起来。
他循声望去,只见三名黑衣黑袍的修士正立在人群数步开外处。
其中一人笑道:“师兄果真妙招,只要将这惨叫不已的家伙人头砍掉,那古怪蓝火自然便熄灭了。”
被他唤作“师兄”的人冷嗤一声:“吵得要命。”
谢长亭心中一沉。
这些人是……魔修。
魔修虽说是魔,但到底是由人族堕去,并非是天生如此。其修行道法更是与寻常修士全然不同,往往伴以活人生祭、生魂炼阵。扒皮抽骨,残忍至极。愈是杀人如麻者,反而愈能得到他人崇敬。
先前那人又转向另一位黑袍修士,语带笑意:“我说,小师弟,你觉得如何?”
黑袍修士静了静,手中似乎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片刻后,他开了口,语气温和:“此番一行,感触颇多。”
这道声音犹如惊雷一般在谢长亭耳旁炸开。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回忆几乎瞬间便被唤起。往日秋游试炼,回到宗门之际,他总爱认真问起:师兄此番一行,感触如何?
而对方兴许是累了,便只是笑笑,回他道:
此番一行,感触颇多。
那三人皆以兜帽掩面,不以真容示人。
前两人声音全然陌生,他闻所未闻。
——可这最终开口的第三人,音色却分明与赵识君如出一辙。
这世上或许再有两人声音如此相像,他谢长亭也绝不会认错。
作者有话要说:
第42章 付情真(一)
黑袍的魔修三人走入道旁酒馆中, 先后落座。
为首的那一人招来脸色煞白的店小二,同他说了几句什么。后者不住点头哈腰,很快便引来了酒馆中其余人的注意力。
黑衣黑袍,还都以兜帽掩面。即便几人身上并未佩着代表宗门的物件, 但其余人显然已经默认他们是不好惹的主, 往这边瞥了几眼之后, 很快便神色匆忙地伏着身子,从店前或是店后离开了。
酒馆中的人越来越少。很快,除了三人以外, 便只剩下了坐在角落中的一个人。
那人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亦或是毫不关心,仅仅是静坐在原处, 连头都未曾回一下。
店小二很快便端着酒肉, 战战兢兢地为三人呈上了。
坐在木桌一侧的两名魔修正摘下兜帽,露出原本的面容来。店小二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惊奇地发现,此人的相貌虽与常人无异,眼底却泛着诡异的血红。
或许是吓傻了,他一时间竟然忘记退后,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对方。
直到忽然间呼吸不畅, 一股灭顶的痛意从脖颈处传来, 店小二这才猛然回神。
一双漆黑、似爪的手正无声无息地抓在他的脖颈上,用力收拢。
店小二张大了嘴, 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他无比惊恐地看向正单手抓住自己脖颈的人,对方却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而是看向一旁的另一人, 用一种颇为无所谓的语气道:“今天怎么遇上这么多不长眼睛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