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今天病好了吗
终于,东西全部搬到了上将的房间,多尔塔松了口气,打算速速离开免得被上司算账的时候,克莱门特忽然叫住了他。
“问你一个问题,多尔塔,诚实回答我。”
多尔塔回过头,借着营地里通亮的灯光,他恍然觉得自己从上司的眼中难得见到了一丝迷茫。
但下一瞬间,这种感觉就悄然消失,宛如错觉。上司看上去依旧是平日里他所熟悉的那个能动手就绝不多废话的凶残将军,目光冷静得不行。
多尔塔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地说:“您问。”
克莱门特盯着自己的心腹副官,犹豫了一瞬,终于还是问出了自己纠结了两个月的问题:“你……觉得我人怎么样?我的意思是,真的很讨人厌吗?”
多尔塔愣住了。
他的思维一下有些卡壳,好一会儿才从中缓过神来。
他深吸一口气,说:“不……不,将军,您是我从军这么多年以来遇到过的最好的上司。镇西军对您的尊重不可能有一丝水分,我们都很感谢您能成为我们的统领。”
多尔塔顿了顿,有些尴尬于这样直白的说法,当即挠了挠头,试图缓和过于严肃的气氛,说:“当然,如果您在对待我们的时候可以不要那么凶就更好了。”
上将眉头本来渐渐松开了。
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后,眉毛一下皱得更紧了。
上将不解地喃喃自语:“可我从来没凶过他啊……”
*
门关上了。
刚刚在下属面前冷静淡然的男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靠着墙壁,一点一点地坐到了地上。
他一把撑住自己的额头,身周氛围瞬间变得极其压抑。
他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手边刚被搬进来的一叠报刊杂志上,觉得自己大概真是无药可救了。
是的,无药可救。
他本来想努力地要点骨气,本来想硬气地说上一句让他走那他就走。
可他每晚闭眼的时候,眼前、耳边、手边,哪哪都是那名金发少年的影子。
浅金的发丝,淡蓝的眸子,洁白的羽翅,瘦弱的身躯……
还有他一点儿也忘不掉的极尽温和的笑意。
于是他忍不住地从箱子里搬出自己的收藏,从仪板里翻出偷偷录下的视频,回忆他们牵手相拥时的触觉。
他的指尖一遍遍地划过陛下的笑颜,怀里似乎还残留着陛下乖巧靠着时的香软与温度。
他与陛下明明曾经靠得那么近。
他们躺在同一片草坪上欢笑,躺在同一张床铺上亲密相拥。
陛下不会拒绝他的触碰,不会拒绝他的拥抱,不会拒绝他的亲吻,也不会拒绝他一次又一次的对他效忠。
可是为什么,最后将他赶走的时候,陛下却是那么地决绝?
他忍不住地想,难道那三个月的欢喜与温度,全部都是他的遐想吗?
难道陛下的喜悦与笑容,也全部都是虚假的吗?
克莱门特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将先前三个月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都扒出来掰碎地去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哪个环节惹到了陛下。
以至于陛下就连赶走他的这道命令,都要让塞利安伯爵向他转述。
——陛下就连见最后一面道别的机会都不想给他!
难道自己这么努力地去靠近、去追求,最后却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办法在陛下的心里留下吗?
难道他就是天生卑贱、惹人厌恶,不论他花多少心思多少血汗都不配在喜欢的人心里拥有方寸之地吗?
是,他是贫民窟出生没错。
地位低贱又贫穷,没有任何贵族血统,就连学都没能上两天。
可他花了十年时间,从贫民窟到一线战场,从北部混乱之地开始走过每一片分裂的土地,争着去做没人敢接的必死任务,抢着去往最危险的混乱战场,终于从普通小兵一步步地走到现在的地位,成为一名帝国上将……
还是不配吗?
克莱门特盯着面前这摞已经有他膝盖高的报刊杂志。
他本来想戒掉的。
两个月不闻不问、不去碰。这就已经是极致了。
……是的,他已经做到极致了。
陛下明摆着不想见他,不想理他,他还在这天天念着人家……真他妈的没骨气!
克莱门特闭上眼。
但下一秒,他又睁开了眼。
去他妈的骨气。
他一边低声骂着自己,一边将刚从副官手上拿来的一叠报纸杂志放到腿上。
他随手翻出剪刀,紧抿着唇,咬牙翻开第一本杂志,找到其中陛下出现过的页面,小心翼翼地将它剪裁下来。
他的动作十分熟悉,像是做过了无数遍那样。
不过,也确实如此。
这件事情他已经做了十年了。
除了刚刚过去的两个月之外,他从来没有停止过。
而现在,他把过去的两个月也补齐了。
接着,他又拿出仪板,打开了西运会开幕式,耐心地等待着他国领导线上祝福致辞的环节。
等了半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那为时两分钟的代表了诺伦兹卡帝国的短暂致辞。
看上去好像瘦了点,是镜头的影响吗?
不对,骨气……上将面无表情地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
去他妈的骨气。他自暴自弃地想。
他忽然呆坐在了地上,仰头将后脑勺抵着墙壁,陷入一阵莫名的迷茫。
陛下真的不想见他吗,陛下真的不想理他吗,陛下为什么离开之前还要给自己送一对鹿角,是为了可怜他才给个离别礼吗?
他躺到床上,睁眼想了一晚上,终于做出一个决定。
要不……给陛下写信吧。
就这样,从这天开始,他给陛下写起了信。
他知道陛下的喜好,知道陛下的习惯,知道陛下会对什么感兴趣。陛下好奇远方的事情,陛下喜欢自己见不到的事情,陛下喜欢他所讲的各种各样风土故事。
于是克莱门特就将这些写到信里,连带着一份份亲手准备、制作的小礼物,锲而不舍地寄向王宫。
他想,陛下被伯爵管着大概没有办法吃多少甜食,于是他给陛下寄去了米斯塔拉最出名的甜糕。
他想,陛下这么长时间没出过王宫,肯定很想念外面的景色,于是他在工作间隙记录下了许多米斯塔拉和德林莱诺的风景,将照片汇聚成册给陛下送去。
可是,每一封信,都石沉大海。
他每天都会去问天使之眼的特殊联络人,问他有没有自己的回信。
得到的答案永远都只是摇头。
于是慢慢的,克莱门特变成两天问一次、一周问一次。
可是依旧没有回音。
他坚持着,一封一封的信,一个一个精心制作的小礼品,一切的一切都以他对陛下的了解为基础,努力地通过这样的方式,沉默地向远在天边的尊贵少年传达着自己的心意。
克莱门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他不是笨人,陛下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他的信、他的礼物、他的一份份心意,现在是不是都在碎纸机、焚烧厂里被随意地丢弃着?
陛下是不是其实连看都没看过,甚至连拆都没把它们拆开过?
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陛下从来不缺这些东西——爱慕、尊敬、礼物、财富,陛下什么都不缺。
所以他到底在坚持着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克莱门特沉默地写着一封又一封的信,精心封存着米斯特拉的雪花、落叶,在天使之眼联络人无法理解而同情的目光里坚持着做着这些事情。
他送走了春天,迎来了秋日,新的一年马上又要过去了。
他依旧没有收到过任何回信。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他似乎还是那个远远地俯跪在贫民窟的地上,抬头仰望着光芒,伸手却无法够着的孩子。
曾经那三个月的欢肆,似乎只是梦境一场。
冰冷刺骨的现实每天都在告诉着他,不该做的梦,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