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阴
小孩子腿快,远远的我们就看到了窑厂,那里聚集了不少人。
刚跑到这片,我就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香喷喷的肉味儿,混合着雨洗过的清新,非常好闻,惹得空腹的我更是饥肠辘辘的,我斜眼看了下王胖子,结果毫无疑问,他也猛的吞口水。
以前我每次来这里,附近的空气中总弥漫着焦泥的厚重味道,那是烧石灰的味儿,看来王新磊家出事后,他家这石灰也顾不上烧了。
跑近了我才发现,人群都是他们一大家子的,想是过来帮忙,个个看上去都心事重重的,黑这个脸,也没人理我们。
王胖子带着我围着那几个土窑转了一圈,结果啥也没看到,王新磊的尸体也不知道哪儿去了。
看着沉默的人群,我忽然觉得来的不是个时候,人家都出这事了,我跟王胖子来凑啥热闹啊,虽然是出于一片好心,可总觉得有点儿多余。
王胖子连这点儿领悟都没有,站在那儿捅我,又指了指蹲在还没烧的石堆里吸烟的‘王全全’趴在我耳朵边小声说:“问天,你去问问王全全,王新磊那死尸去哪儿了?他给他儿子盖房的时候,找你叔看过,你去倍有面,问他,他保准跟你说。”
“你咋不去,你爹还是村长呢,你问更合适。”我没好气的回答他。
“那咱俩一起。”王胖子说话的功夫,就把我使劲的往前一推,忽如其来的力道,把我推了一个趔趄,引得‘王全全’往我们这边瞅。
“叔,听说大磊出事了,我们想来看看他,他是我们最要好的同学,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们非常的难过……”
王胖子带着哭腔,悲痛欲绝的说着,大饼一样的脸盘子上,那双小眯缝眼挤呀挤,还真挤出了一行清泪,让傻呆呆站在一边哭不出来的我,都觉得挺不好意思。
王全全是王新磊大奶奶家的叔,据说当年出生后他爹给他算了一挂,这一算不得了,说他又缺这,又缺那的,他爹就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补缺。
他看是我俩,也没说别的,只是伸手指了指其中的一个土窑,道:“在那里面呢,唉!半宿了,都烤熟了!”
“烤熟了?!”
我和王胖子大眼对小眼,忽然就明白了这片为什么这么香。
“哦-呕---”王胖子率先忍不住了,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我的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翻腾,紧随他身后,呜哇,呜哇吐了个天昏地暗。
这时忽然就听远处有人说道:“凉的差不多了,进去弄出来吧……”
☆、第045章 王巧巧
烤人你们肯定没见过,可你们肯定见过烤肉。
水分随着炭火的烘烤慢慢的消失,肉变得萎缩,焦黄,滋滋的往外滴着油,散发着喷香的味儿。这个时候,肉就能吃了,可如果不吃,继续烤会是什么样呢?
我的同学大磊,他被人从土窑里拿了出来,轻飘飘的放在一块篷布上,他的身体里已经没有了一丝水分,他也没有成为焦炭,没有烟熏火燎后的那种黑,而是整个人被烤成了黑铜色,比古铜色深点儿,看上去有点油亮,有点硬邦邦,人皮死死的的贴在了骨骼上,眼球缩水早已萎缩不见,本是双眼的地方,只剩两个深深的眼窝子,鼻尖隆起的软骨部位荡然无存,嘴唇枯败如两条乌黑丑陋的爬虫,却偏显得那口完整露出来的牙齿,格外的白森森。边上的人说,他爹是闻着肉香味找到他的,那时候窑炉还在烧,取不出来,待到窑炉凉了的时候,他连香味都发不出来了……
我和胖子是一路走,一路吐,一路哭着回去的。
回到家后,叔在煮混沌,一边煮一边骂我不早回,害他饿肚子。
我没理他,径直跑回炕上躺着。
叔看出了我的反常,怔了怔,也没跟过来。
死人我见过,外公的死状也够惨,恐怖的鬼我也见过挺多,可都没有像大磊的干尸这般,狠狠的撞击着我的心灵。
我平日里事情太多,不能跟同龄孩子一样出去玩儿,所以,也没有几个朋友,大磊就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中的一个,我们都在一个村,是发小,是同学,我们还很小,从来没有想到过死,总觉着自己有大把大把的光阴,死,那是一眼都望不到头的事儿,可和我朝夕相处的同学却忽然凄惨的死了,我真的接受不了……
叔进来的时候,我把自己蒙在被子里,他掀我的被子,手里端着一碗混沌,混沌皮薄,鼓胀胀的肚儿透着馅,汤上飘着零星的油,一点紫菜,点缀着一撮香菜叶儿,里面还有一个荷包蛋,热气腾腾,冒着肉香,我忍不住,又是一顿狂吐,却早已吐不出任何东西。
“叔,大磊死了,被他家的石灰窑烤死了,烤的黢黑,跟截子木炭一样,哦-呕……”我一边说着,一边干呕。
叔愣了愣,叹了一口气,用那只没端碗的手,轻轻的摩挲我的头,以示安慰,继而又道:“真是个讨债鬼啊!”
‘讨债鬼’我知道,就是那些还未养大就死了的孩子,村里老人都叫那样的孩子‘讨债鬼’说是他爹妈上辈子欠他的,这辈子他讨债来了,债讨够了就又走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还小,伤心难过总是难免,可你自小就习读道家修心之法,知道,前世的因,今世的果,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不要因此就扰乱了自己的心。”叔想是知道我吃不下了,说完这番话,端着混沌就往外走。
我看着叔的背影,消化着他的话,我自小读过很多道家之书,读的似懂非懂,可有些读来,又确实能让人平心静气,那就是道家修心之法吗。道家修心之法修的是什么?就是修一颗平常心吗?平常心是什么?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吗?无悲无喜,那还有心吗?如果道家心法是这样,那我宁愿不修。
……
隔天上学,胖子背着书包在路口等我,我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煮鸡蛋给他,他妈嫌弃太他胖,控制着他吃,他每天肚子里都欠着,我就从家里摸点吃的带给他。
每次见了吃的都兴高采烈的胖子,今个却没了胃口,情绪低落的对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他还想着大磊的事儿呢,就把鸡蛋塞进了他的书包,俩人默默地往学校走去。
还没走到班里呢,远远的就听见班里传出叽叽喳喳的声音,看来同学们早都来了,并十有八九是在议论大磊的事儿呢。
果然,刚进门口就听‘王建国’那个大喇叭说:“你们知不知道,窑井是从下往上,一层层加热的,下面温度几百度的时候,上面才几十度,根本不能一下子就烤死个人,你们说,王新磊是在窑井的最上面一层,又不会立刻被烤死了,可他咋就没喊叫两声呢,他爸烧了一夜的火,却啥动静都没听见,你们说这事怪不怪?”
“我看是被人害死了以后,才塞进去的?不然谁会傻到往窑里钻啊!咱们镇上八成是来了杀人恶魔了。”想象力极其丰富的王大嘴添油加醋的说道。
“哎呀,你别这么说,真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