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胎
今天晚上轮到我家守灵了。我母亲不想守了,说这又不是咱爹的尸体,守不守起啥劲。但我大娘坚决不同意,她说最近这些事儿发生得越来越邪乎,咱必须要把这具尸体给看紧了,万一再丢了明天咋弄,明天就要给咱爹下葬了。
没办法,只好照常守灵。我母亲让我一人回家去睡,她和父亲俩人结着伴。我央求着说,娘,让我也留下来吧,我不敢一个人住咱那家里。可他们始终不依,硬要赶我回家,否则就要开打了。
回到家里,面对一屋子的凌乱不堪,我并没有什么睡意,但也闲着无事可做。只好干躺在床上,瞪着眼瞅屋顶上的大窟窿,可以看见天上的些许小星星,伸出手指头数来数去,慢慢地,就于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半夜里被一泡尿给憋醒后,我起身到院子里给撒了,正抖着小鸡鸡时,不经意间一抬头,看见对面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个子特别高,脑袋很大,好像也正在瞅着我。碍于夜色太浓,我瞅不清他的脸,便壮着胆子慢慢地迎了过去。
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个头上罩着瓦罐的家伙。
瓦罐是囫囵的,也没开出俩窟窿把眼睛给露出来。当我们之间隔着一定的距离时,他开始慢慢往后退。我每往前迈一步,他就往后挪一下。根本不打算和我靠近。
一开始,童心未泯的我,觉得这样挺好玩。等我没了耐心的时候,才发现我已跟着他出了我家院子,来到了我大娘的家门前。然后那人就把头上的瓦罐给摘下来了,原来是我大伯。
这人现在是个傻子,我虽然年纪幼小,但也不屑于和一个傻子玩。懒得再理他,我便转身往回走。可我大伯又把瓦罐罩在头上,撵着我过来了。
当经过一条深邃的胡同时,他还撵着我,我恼怒了,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朝他用力扔了过去。
令人稀罕的是,他仿佛是长了眼睛,一伸手便接住了那块砖头。我不由得愣住了。我大伯又把瓦罐给摘下来,吐舌头做个鬼脸,开始慢慢转动脑袋。这个动作看似无聊,可当一个人把脑袋转动个三百六十度时,我再也无法镇定了,扯着嗓子嗷起来,朝着大街上灵棚的方向跑去。
有啥事儿找爹娘,天塌下来他们也能给撑得住。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当时我的确还太小。而且还十分孤独。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灵棚内,看见父母俩个正躺在草席上睡得正香,上前去蹲下来,喊醒了他们,说俺大伯在后面撵我嘞。
揉着惺忪的眼睛,母亲冷不丁地朝我脸上扇了一巴掌,说你不搁家好好睡,瞎跑出来干啥。父亲忽地一弹而起,大喝一嗓子快起来。吓得母亲一个激灵,赶紧站起来将我搂在怀里,问咋啦,干嘛一惊一乍的。
“你看那是啥?”父亲朝前面一指,声音都变了。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瞧过去。只见有个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家伙正弯着腰站在供桌前偷东西吃。他慢慢地扭过头,盯着我们看了良久,突然嘻嘻一笑。我看到他戴着个红帽子,上面有三个白字:王听话。
“王听话”这三个字是王福德教我认识的,故而我在未上学之前就识得。
☆、第十二章:下葬
看到边上有根棒子,我父亲抢过来横在胸前,颤着嗓子问你是干啥的啊,咋老偷死人的东西吃呢。
那家伙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塞满东西的嘴里嘟嘟囔囔的,恁家的事儿也忒多啦,我来回跑趟地抬轿子,累得慌,不就拿恁家点儿肉吃,有啥可大惊小怪的。
只见他的脸跟用腻子粉糊了厚厚一层再结凝住似的,白生生的,皮肤有些毛糙,布满坑洼,腮上打着浓浓的胭脂,圆嘟嘟的嘴巴上涂抹得像是刷了朱漆。
他每逼近一步,我们一家三口就往后挪去,一直退到了灵棚口外的十来米远处。那东西行到灵棚口便停住了,面上生出颇为忌惮的表情,好像是不敢出来,嘴里又在叽咕:这我要冒然出去了,该来的人一看没有抬轿子的,那不恼得慌么。
突然一阵风灌进灵棚内,吹得昏暗的烛光摇曳不止。
一个头上带着瓦罐子的人闯进去了。正是我大伯。
他站在棺材面前往里瞅了一会儿,摇了摇脑袋,似是不满意。
那个家伙靠近我大伯,使了一个鞠躬,谄媚地笑着问他走不走。我大伯点了点头,一侧身,手朝我们三个这边指过来,说王听话,你看见那个孩子没有,晓不晓得是啥来头。
哦了一声,王听话也扭头朝我们这边看过来,眯着眼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神情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晓得他是啥来头,但我可以肯定,他应该不是一般人。我大伯说,幸亏你刚才没往他身上吐痰,不然你就毁了。王听话作出很害怕的样子,吐了吐舌头,说人家又没惹我,我吐人家干啥。
王听话掀开供桌后面的破帷布,钻进去了。
过了片刻,帷布再次被掀开,一只黑色的轿子一颠一颠地过来了。被两个人抬着。走在前面的是王听话,后面那个人,跟他穿着打扮一模一样,不过他头上戴的帽子是绿色的,上面也有三个大字:甄有劲。
我大伯将头上的瓦罐摘下来,绕过棺材,走到供桌前,对着我爷爷的遗像跪倒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将手里的瓦罐狠狠摔地上,破碎成渣了,他大着嗓门喊了声爹呀,我先走一步了,你快点儿回来吧,孩子们都等着给你下葬呢,往咱祖坟上埋外人的尸体,算咋回事啊。
待我大伯坐上轿子后,由王听话和甄有劲抬着出了灵棚,向西行去了。等他们走远了,我母亲怂恿我父亲撵上去,看看这俩人要把我大伯抬到哪儿去。
可等我们三个赶过去的时候,那顶轿子早已不见了影踪。
村西头有个庙,里面常年供着香火。我母亲说要不咱到庙里看看去吧。我父亲胆怯了,说半夜三更的去那儿干啥,里面都神灵,咱这冒冒失失的,别再给冲撞了。可母亲执意要进去,说大不了给里面的神灵爷爷磕几个头,求它们保护咱们。
进得庙屋,一股子燃香味儿直呛鼻子。只见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大块儿烂布,上面粘满了灰尘,画着几位仙人的肖像,还是那种彩绘的,但俱是形神凶恶,不是瞪眼珠子就是吹胡子,尽是摆出各种奇姿怪态,在摇摆不定的昏暗烛光照映下,显得甚是生动,瘆人得慌。
自我一跨入这间庙屋,猛然瞅见眼前的情景,给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不晓得是不是让燃香味儿给熏得,头也开始疼痛起来,眼酸腿软的,极是不舒服,便催促父母赶紧撤离。父母对着神像恭敬地磕了几个头,许下些心愿,这才带着我出了庙堂。
这时候,天已经明了。
刚走进灵棚没多大一会儿,我大娘就哭嚎着跑过来了,声音尖利得聒耳朵。我母亲迎过去,拽住她的胳膊让其先别哭着,问到底出啥事儿了。
原来是我大伯死了。
其实我大伯在早些天里,一直都是病怏怏的,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死了,还以为他咋的也能熬上个一年半载的不。
我母亲安慰道,甭哭啦,好事儿,该笑才是,这人都傻得不成样子了,天天不是屙你家厨房里,就是尿你家水壶里,这死了岂不正好么,趁你还年轻着,大不了再改嫁呗,凡是随便找个人家都比俺这傻大哥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