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胎
我紧随着父母挤过去一看。只见一具无头尸正直挺挺地跪在一座长着零星青草的坟前面。
它的肚膛破开了,从里面流出一大堆五颜六色的内脏。内脏都肿大了,肠子发得跟小孩胳膊一样粗,缠绕成老大一团,跟一窝胶在一起的粗蛇似的,并已经开始腐烂,伴着一滩黑乌乌的水,臭气熏天。上面爬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层苍蝇。
这无头尸旁边的地面上放着一颗头颅,皮肉膨胀,也开始腐烂,眼窝里生满了一疙瘩一疙瘩的浓蛆,不停地蠕动。嘴巴大张着,里面的舌头发得肥大,也生满了蛆,一拱一拱的。当然,这颗头颅也避免不了地被苍蝇给侵占了,披着厚厚的一层,乌泱泱的。
过了一会儿,我大娘和她家的俩闺女也赶过来了。俩闺女手里各拎着一大包东西。我母亲问她,大嫂,你能看出来这是俺大哥不。我大娘不答话,有些直愣愣的走过去,挥手驱赶开那颗头颅上的苍蝇,弯下腰仔细瞧了瞧,然后扭头瞧着我母亲,哭着点了点头,说是俺当家的。
于是,她家的两个闺女就打开包袱,从里面掏出供品摆好,将锡箔捏成的银子点燃了,坐在一堆土坷垃上,开始哭天抢地的嚎起来。为了讨好两位长得好看的堂姐,我也走过去蹲在她们旁边,跟着哭喊起了大伯。
平时她们两个看见我都跟躲瘟神似的。这个时候也顾不上嫌恶我了。我以为她们失去了父亲,应该会懂得珍惜别的亲情,比如我们之间这种堂姐弟关系。
我又得寸进尺地往我二堂姐身边挪了挪,甚至都蹭住她的衣服了。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奇怪,但并没有说话,继续吊着嗓子哭嚎。说真的,难听得跟绵羊叫唤似的。我就小心翼翼地伸过手,从她拎着的那个包里抓了一把纸银子,扔进火堆里。
就这样,一直平安无事的,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是打心眼里想跟她们处好关系。平时连一个能玩的朋友都没有,我未免感到太孤独了。
可再一次抓纸银子时,不小心挠住了我二堂姐的手。结果,她止住了哭声,慢慢地扭过脑袋,用猩红的眼珠子瞪着我,像一头被惊着了的野兽,呼吸变得愈来愈粗重,嘴唇翻卷着牙往外龇。
突然她一把逮住了我的头发,使劲往下一摁,一通乱撕乱摇。然后站直身板,揪着头发不撒丢,把我给拽起来,转着圈子把我抡得双脚离地。然后猛然一撒手,将我给扔到地上,再骑到我身上来,两个巴掌像鞋底子一样结实,有韧性,没命地朝我身上乱拍,嘴里狠狠地骂着,你这个晦气的灾星,干嘛想着占我便宜。
还是我母亲赶忙跑过来,把她从我身上推了好几下子才推开了。跟她吵起架来,说你真大个闺女了,打恁弟弟干啥,他才六岁,哪懂得占你便宜啊。我二堂姐说,他没事贱着挨着我干啥,看见他那个样子我还不够恶心得慌呢。说罢,使劲往地上啐了一口。
这把我母亲给气得身上直打颤子,粗鲁地把我给扶起来,照我脸上啪啪猛搧了俩耳光,说你贱着挨她干啥,不知道她不通人性额,你争点儿囊气能死不。
我灰头土脸地杵在那里,从嘴角里慢慢流淌出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话说我大伯给跪的这座坟。是一座孤坟。邻村的一个年轻大姑娘的坟。
这大姑娘死了还没满一年。我见过她本人,长得挺漂亮的,也给我打过招呼。也算是目前我活了六年中,唯一主动跟我打招呼的人了吧。
就是我有次从她家门前经过时,她正在修理葡萄架子。我就站住一直瞅她,她就摘了一串葡萄给我,摸着我的小脑袋,笑得十分灿烂地说小弟弟,回家洗干净了再吃哟。
故而在我印象里,她是一个非常友好的大姐姐。可是,她的父亲却不是啥好鸟,有次去偷对门邻居家的娘们,被人家男人给发现了,纠集了一群人把他给打了出来,并闯到他家里,把他们一家人用的东西砸烂完了。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众人皆知。
这姑娘嫌丢人得慌,就喝了一瓶农药自杀了。埋她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了。她哥用个花棉被把她的尸体裹起来,露出一头瀑布般的乌黑长发,白皙修长的脚往外耷拉着。连个棺材都没落得。还记得那一整天我心里特别难受得慌,郁闷不乐,总是想哭。
在我们这儿,年轻人死了是不能进祖坟的。所以她家人就单独另找了个地方将其给埋起来了。
又过得了一会儿。坟墓主人的家属来了。
一个中年男子,相貌还挺英俊,就是气质上有一种说不出的猥琐。这是姑娘她爹。他看见我大娘就吵吵,说恁家一个半大老头子了,死了就死了,跑俺家姑娘坟上干啥,伤风败俗不。
我大娘在这一片是出了名的泼辣蛮横,在本乡四大恶妇里占头个名额,岂甘示弱,拍着大腿跳起来跟他对骂:“咋不说恁家姑娘发骚了,把俺男人给勾走了!你个王八孙,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啊,骚得跟个狗一样,是个母的都想趴人家裤裆里舔....”
那中年男子终于败下阵来。骂不过我大娘,就开始讲软话。说大嫂,咱谁也别骂了,你看这事儿咋弄吧。我大娘擦了擦嘴角的唾沫星子,喘着大气,豹眼一瞪,说咋,你还想讹俺。那人连连摆手,说不是,你别误会,你看看啊,你家男人的尸体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跑俺家姑娘坟上来吧,还在这儿挺个没头的身子跪拜着,你不觉得奇怪么,这里面一定有啥蹊跷。
想了想,我大娘觉得也是,便问,那你觉得是咋回事呢。那人苦笑着说,我哪儿知道咋回事啊,我又不是神仙。
就在这个时候,双眼已瞎掉,并且开始溃烂流脓的韩四姑,由一人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了。她到我大伯的尸体旁边就扑通跪下来,连连磕头不止,说真是罪过,罪过啊。
人们都觉得奇怪,不晓得这瞎老婆子又搞什么名堂。
不得不说,这韩四姑现在看起来,整个人精神差了很多,给人一种风烛残年的感觉。她站起来后,招着手把我大娘和我父母叫过去,领到一偏僻的地方说话。
原来,就在上次韩四姑给我家搅筷子出事了之后,附在我大伯身上的那个神灵就出不来了。因为当时我大伯肚子里的尸气被牛撞散之后,就有了呼吸,七窍不断地进入阳气,将它给封在体内了。
等我大伯死后,他身上的阳气又化成尸气。这神灵就可以出来了。可它觉得弃掉我大伯的尸身忒可惜,于是就食之腐肉,纳之尸气。迅速把自己培养成了一个肉胚。这肉胚生下来后,会有人类的身子,但面首还是它自己原来的样子,可以称呼其为人兽。
讲到这儿,我母亲打个岔,问道,那这神灵它原来是啥样子呢。韩四姑笑得有些苦涩和尴尬,说我一个苦老婆子家,能有多大本事,也就会搅个筷子而已,难不成还能请来什么高大上的神灵么,我请来的不过都是动物的仙灵,也就它们稀得贪图拥有一副人类的模样。
韩四姑又接着说起来。
这从我大伯身上钻出来的人兽,本来是一只活了二十八年的老公狗的仙灵,极其忠诚,懂得因果循环,受恩知报。它不想欠下我大伯的,知道我们杨家现在有难,找不到我爷爷的尸体了,就驱使我大伯的尸体给我们指了条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