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胎
基本上都是这样式的瞎猜了。
总之,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挨打。要说谈为杀一只老母鸡解馋让人给打死了,恐怕没人相信。反正搁某些农村里只要出点儿啥事儿,尤其是有关家庭暴力的,基本上都能给你联扯到裤裆里去。
男人管不好裤裆,那就叫风流,弄不好还被人夸有本事,有魅力。女人要管不好裤裆,啥也不用说了,直接给你定一死罪。
二老极其要面子,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事儿,就没朝外声张。趁着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其实也就是我母亲死的当天的晚上,在一处荒地里挖个坑,连个棺材都没落得,将大肚子尸体给草草埋了。随便烧了点儿锡箔捏成的银子,再摆些猪肉馒头之类的供品,敬了敬完事儿。
末了,我姥爷怕浪费,把供品给装回篮子里,重新挎家走了。说光让死人闻闻得了,也就走个样子,哪会真的吃这个呢,让野狗给糟蹋了准头。
回到家后,躺在床上,我姥娘翻来覆去的,久久不能寐,总觉得自家闺女死得太冤了。实在憋不住,就坐起来哭嚎开了。把我那熟睡的姥爷给吵醒,将她给斥骂了一顿,然后下床趿拉个鞋,去堂屋里的篮子里拿猪肉吃去了。
那个时候,是阳历七月份,这要按照农历来推算的话,正是酷夏,天气炎热着的时候。我姥娘本来光穿了个大三角裤头子坐在床上哭,身体上不断地往外冒着汗,给人感觉黏糊糊的,极是不舒服。人在哭着的时候,还不忘拿个蒲扇摇着。
再说,卧室里的那个窗子也很小,也就是五十公分高,四十公分宽那个样子吧。一直是打开的。突然,从外面猛灌进来一阵风,冷飕飕的,一下子把我姥娘身上的汗给吹干了,还令人打起冷颤。赶紧扔了蒲扇,拿衣服给身子披上了。
风越来越大,刮得呼呼的,像野兽在呜咽。再过得一会儿,天上又下起了大雨,哗哗啦啦的,端的个倾盆而泄,伴随着电闪雷鸣。以为是场雷阵雨呢,下一阵子就没事儿了。
谁知道,接着又下起了冰雹。那冰雹大得,跟馒头似的,密密麻麻的。听说那一晚上砸死了不少人和畜牲。畜牲被砸死是因为没地方躲,窝棚都是用草垛起来的,哪能禁得住馒头一样大的冰雹给轰砸呢。而人被砸死的,却都是一些喜好逞能的。
在我们这儿有个说法,就是天上下冰雹的时候,是因为雪龙出来作怪了,那冰雹是从它身上掉下来的冰渣子。雪龙的体积越是庞大,下来的冰雹蛋子就越大。这下冰雹可不是好事儿,危险不说,主要是砸毁了庄稼。有些人不忿得慌,就往外扔菜刀,说是能砍住雪龙的尾巴,将它给撵走。
至于雪龙这玩意儿到底存不存在,尚无从考证。但据大家言传,那天晚上让冰雹给砸死的都是往外扔菜刀的,邪门得狠着哩。明明是站在自家屋里朝院子中扔菜刀的,可那冰雹竟然会拐弯。直接一个大冰蛋蛋子扑到正面上,给砸得整个脸都塌陷下去了,凹出来一个大窝窝,少不得要迸出大量的血。使人仰躺在地上胡乱蹬腿,撑不了几分钟就死了,连个能看的死相都没落得。
这么一场前所未见的大冰雹,给一通没命地胡乱砸,持续的时间也比较长,真是让大家苦不堪言,眼看屋顶快撑不住了,吓得都哭叫起来,出去也不能出去,这往哪儿躲呢?有人钻床底下去了,也有人把铁桶和铁锅罩在头上以防万一。
就在人们开始绝望,临近崩溃的时候,天可怜见,冰雹竟然停了,停得甚是骤然。紧接着,又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按农历来说,是六月,竟然下起大雪。就有人悲声大呼,这必定是有天大的冤情啊。但冤情是啥,却又说不出来。
但我姥娘哭得身体一抽一抽的,对我姥爷说,看见了没,咱闺女死得惨啊,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用大雪来刷洗这充满罪恶的人间了。我姥爷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光下雪不白搭呃,又不一定能冻死那一大窝王八孙,还不如一个闪电过去,劈死他们呢。
雪越下越大,直逼三尺厚,人们都冻得撑不住,把家里储藏的棉被全翻出来,一个个地上床了,用被子把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似的,还是禁不住地打寒噤。有些屋顶薄弱的,让积雪给压塌,把人给砸到雪窝里去了。死的死,伤的伤。
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这天变得愈来愈明,如同白昼一样。雪停了。气温又开始上升。以为是天亮了,太阳出来了。有人挣脱棉被到外面看去了。这才发现天上发光的不是太阳。而是成千上万颗星星凝聚到一块儿了,成了一个金光灿漫的大银盘子,疾速地旋转着,本来是打西边出来的,挪移到东边去了。然后再打东边钻出来,绕个弯儿跑北边去了。再从北边向南边蹿。来回不断地穿纵着。途中,将愈来愈多的星星给吸收过去,成为大银盘子的一部分,归纳为一个整体。
最后,凡是能用肉眼看到的天空,都让这个疾速旋转的大银盘子给覆盖完了。端的比太阳更加璀璨耀目,瑰异谲诡,灿烂炳焕。把人们都给彻底惊呆了,瞠目结舌地朝上望着,不晓得这是咋回事。随之,银盘子开始缓缓地往下降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之声,地面开始剧烈地颤晃起来。
当然人们惶恐万分,以为要发生大地震的时候。那无边无际的银盘子突然化为一道巨大的光柱,冲入地上消失不见了。天一下子变得漆黑下来,端的伸手不见五指。抬头朝天上望去,再也见不到一颗星星。
接下来,就没啥事儿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包括气温,又是热得让人撑不住,只得将被子收拾起来,抓起蒲扇使劲地摇晃着,不停地咒骂这鬼天气,真是变化无常。再一看时间,还不到三更天呢。于是,大家又躺回床上睡去了。
半夜里我姥爷又醒了。这回可不是让我姥娘给聒醒的。而是自己馋醒了。脑心里一门想着篮子里那几块本该是供品的猪肉呢。又下了床,趿拉个鞋子到堂屋里去了。
伸手往篮子里一探,眉头一下子皱了上来,口里发出咦的一声,奶奶的,这猪肉咋没了,我记得才吃了一块不到。慌忙把篮子掂起来往下倒,连个肉渣子都倒不出来。于是,扯个嗓子嚎了起来。
把我那正噙着眼泪睡着的姥娘给吵醒了。起来一看,少不得将我姥爷给骂一顿,但也心疼得慌,本想着明天去地里拔几颗大白菜,搀着猪肉给炖了吃呢。可这猪肉竟然不见了。急得再也睡不着。想着是让老鼠给偷走了不是。俩人便翻箱倒柜地找起来,万一老鼠把猪肉藏在哪个旮旯里,或者正往回拖着呢。
好大一功夫折腾下来,倒是打死了不少老鼠,却是没再看到猪肉。没办法,只能认命了,没那好命。别想了,老老实实地回床上睡觉吧。
到了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姥娘还是想着她那闺女,一撇嘴就哭。家里可就这一个孩子啊。本来想生好几个的,那年代还没下达计划生育政策,随便生,没人管。可不知道咋回事,自从我姥爷的睾蛋被老鼠给偷着咬了一口之后,俩人便再也生不出来个一娃半崽了。
心里放不下,我姥娘就捎上一包锡箔捏成的碎银子,一个人去荒地里了,走之前喊给了我姥爷,可他不去,忙着在家剥死老鼠呢。路也不好走,到处都是泥泞,好不容易赶到了我母亲的坟前,这一看,却是泥土往两边分开,里面空洞洞的,除了一只落下的鞋子和一滩浑浊的积水之外,啥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