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胎
她说,我也要走了。
我问,你去哪里。
她说,去我该去的地方。
我说,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么。
她说,不能。
我没有再说话。
她又说,我不晓得该如何安慰你,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还是没有说话。
然后,她就走了。
过去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我快要被饿死的时候。邋遢人和阿静再也没有回来。倒是那只久未谋面的穿山甲突然闯了进来。它现在的身躯比以前增大了一倍有余。它的嘴里衔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球裂之日,重生之时,万物引力,为你所开。
署名是二桃。
待我读完之后,穿山甲把纸条给吃了,盯着我瞧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复杂。扭转过身,慢慢地朝洞口爬去。它的肚子好像一下子变大了很多。显得格外沉重的样子。刚走到洞口,就翻身歪倒了,抽搐了一阵,便七窍流血而死去。
今天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可我却痛苦不堪。我觉得自己熬不过去今天了。可麦秸垛被人拆了。是一位老农民。他发现了我。把我装在板车上给拉家走。喂我吃喂我喝。我又慢慢地恢复了精神。
有一天这老农民问我:“你家是哪儿的啊?”
我回答说:“靳村乡东王庄的!”
他哦了一声,点了一根卷烟叼在里,抽了一大口,嘘嘘地喷出一股浓浓的烟雾,又问我:“去过大城市吗?”
我摇摇头说,没有。他说,那你想不想去。我又摇摇头,说不想去。他有些诧异,问我想干什么。我说就在这儿坐着,有吃有喝就行。他气恼不已,说你还坐,裤子都让你坐烂了,腚下面有一尺厚的屎疙痂,让虱子把你身上咬得连一块指甲大的好地方地没了。我干脆闭上了眼睛,说反正哪儿也不想去。他说,妈个巴子的,合着是想让我天天养着你呢,搁这儿白吃白喝的。
然后他就抱住我,把我从床上给扔到了院子里。刺目的阳光让我受不了,泪涕俱下,还头疼如裂。但我没有吭声,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气息倒是很均匀。我不觉得自己是在忍受。而是在享受,享受痛苦的过程。
到了下午,那农民带着一对男女过来了。将我好好打量一番。再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以二百元的价格将我给卖了。那对男女也问我想不想去大城市里闯荡。我说无谓想不想,到哪里都无所谓,有吃喝的就行。他们笑了,笑得很开心,并且夸赞道:“你有这种心态很好,肯定能在同一个地方坐上很长时间。”
我告诉他们,我在一个屁大点儿的地方能坐上一年。他们先是一愣,然后又嘎嘎地笑了,笑得更加开心了。
就这样,我被弄到了繁华热闹的大城市中。成了一命乞丐。每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旁边有个茶缸子。早上过来坐的时候,女的先往空茶缸子里投些毛毛票子,然后再让男的给我买一个饼喂了我。一天的乞讨生活就开始了。
我的样子招来很多人围观和同情,纷纷有人往茶缸子里扔钱。茶缸子很快就满了。那男的伪装成另一个乞丐,趁人空的时候,悄然地来到我旁边,将茶缸子里的钱收了去,只剩下刚铺满底子的毛毛票。喜得咧个嘴合不住,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干吧,晚上再给你买个饼,还有豆浆喝。
我没有说话,连眼都没有睁。憋得慌了,就尿湿了裤子。
终于,我的奇特之处招引来了其他的乞丐。大概有五六个,手里拿着棍棒将我给围起来。有个说,好家伙,真他妈会下血本,腿没了,手没了,脸烧了,鼻子也没了,嘴缭个歪的,耳朵缺一个,头顶还秃着,他妈的,这分明是不给我们活路了。
☆、第七十四章:不明之物
那几个人把我弄到一条偏僻的胡同里,拳打脚踢,抡起棍棒照头上一棍子接一棍子的袭下来。揍得我身上没一块好地方了。有个人对我脸上的大白眼珠子感到好奇,用棍子敲了敲,说把这玩意儿给他砸崩得了。
有人担心。说看着怪吓人哩,别戗着它了,万一给弄崩,人再死了咋办。我吐去流到嘴里的血,说你们最好把我给打死,不然我回去就报警。有人大恼不已,说这残废子还敢犟嘴。说明他不怕咱,保准明天还会在咱们的地盘上行乞。有人问。挺麻烦,咋摆弄这玩意儿。
看起来像领头的那个人略思考了下,说就把这个白眼珠子给他弄破,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要是直接弄死他,这心里头膈应得慌。其他人俱是同意。有人找来两块砖,将我的头摁在地上。
把鹅蛋般大小的白眼珠子搁在其中一只砖头上。然后抡起另一只砖往上面砸。砰的一下子。把白眼珠子给砸扁了。可把砖头给拿开之后,那白眼珠子又反弹了回来。又给砸了一下子,砖头都磕碎了。
白眼珠子还是照样没事儿。有人忍不住骂道,我日他奶啦,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造成的,这么结实,是个假眼珠子不是。有人反驳,滚屌吧,假眼珠子能搁脸上长着么。那持砖头的人抱怨道。这跟个胶皮球似的。太有弹性了,根本就砸不烂。
要说他们这些人也真够闲的,都到半夜十二点了还不走。净凑在这儿瞎琢磨着咋毁我的白眼珠子了。
最后,他们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就是生一堆火。放一根铁条在上面烧。等给烧得红通通的,再往我的白眼珠子上戳。这一家伙把我给吓孬了。再也沉稳不下去了。颤抖着嗓子说了句软话:“各位叔叔们,饶了我吧,以后我不再出来乞讨便是。”可他们不答应,说我求饶得有些晚了。
让两个人架住我,把那根烧得红溜溜的铁条攮在了白眼珠子上。却是不见冒烟也没听到滋啦声。就跟碰到瓷器上一般,毫无反应。这下,谁也受不了啦,一个个的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说走吧,别搁这儿瞎耗了,有点儿邪门。
他们离开不久后。那对把我买过来的男女就从暗影里冲出来,打腰上给我捆个绳子,留个死套。往死套里插根木杠子,扛在肩膀上。蹭蹭蹂蹂地把我给抬走了。回到一座破院子里,将我放在一块旧纸被子上面。那女的要给我擦血。那男的说不用,就这样吧,看起来更惨,能博得更多人的同情。
被买来行乞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个小女孩。蓬头垢面,两条细腿跟麻花一样扭缠到了一起儿。一只眼也是瞎的,不过那只眼眶是空的。她偷偷地告诉我,自己的那颗眼珠子是被人给挖走了。我问是让谁给挖的。她说就是买她的那个男人给挖的,眼珠子现在能卖钱,说不定啥时候剩下的这一颗也得被挖走,到时候就要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瞎子了。
说着,她就开始哭。我又问她,这双腿是咋回事。她告诉我,自己很小就被买过来了,当时还用襁褓裹着呢,他们两口子就把自己的腿给拧到一块,用布条缠住,再用铁条箍上,过了三年才给拆开,这腿就变成这个样子啦。
听得我胸中怒火直烧,咬着牙说,他们这样会遭报应的。那女孩撇了撇嘴,抬头瞅着天上,愤怒无比地说,老天爷一头扎屎堆里了,正忙着吃屎呢,还顾得上惩罚坏人吗。她这话刚说完。我就感觉到自个脸上的白眼珠子开始发痒了,还生出一股酥麻劲。弄得我很是不舒服,便抬起断臂攮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