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魇
“应该不会动了。”
李医官验了验两名大汉的脉息:“已经没救了。抬到棚子里吧。”
人群哄然,有人高喊:“烦请给个准话,到底是不是瘪咬病?!”
李医官面无表情:“某目前无法判断。”
人群更喧哗。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究竟是闹邪还是闹病,给句实话!”
“怎么还带了道士过来?!”
“都把村里围起来了,到底还打算让我们活不?!”
……
无昧在哄乱中努力辩解:“贫道师兄弟只是途经贵宝地,与官府和军爷都无干系……”可惜被吵嚷声淹没,无人理会。
乡长与兵卒喝令肃静,俞千总扫视众人:“俞某奉命前来,乃为保护诸位乡亲父老。不论是病是邪,都必消必除!”
人群中又有人跳起来叫嚷。
“医官来了这两日,啥都没查到。”
“千总爷带的这两个小道,毛都没长齐,顶事么?”
“李医官刚给栓子和四罩儿瞧过,说没事,转头就这样了。俺们能信啥?!”
李医官双眉紧锁,俞千总抱拳:“诸位,某等驻守此处,便是要和诸位共进退。喝一样的水吸一样的气。若诸位有差池,我等能保自己无恙?”
乡长跟着劝解,俞千总命兵卒取担架抬走两个大汉的尸首,人群中又有人阴阳怪气道:“各位军爷小心些。栓子和四罩儿就是抬了那几具尸体才变成了这样。让医官好好替你们验验,再叫这两个小老道多念几卷经。”
俞千总转身看向人群中,抬手一点,几个兵卒跨进人群,揪住方才说话的瘦小男子。
那人尽力挣扎:“军爷这是做甚?连句话都不让人说?!”
俞千总挑了挑眉:“看你所知甚多,等一时跟我详细说说。”又看向乡长,“可有敞亮地方?”
乡长躬身:“村塾宽敞,可暂供千总歇息。”
李医官拧眉:“大人,状况未明,孩童出入之处,尽量少人靠近。”
乡长犹豫了一下:“那就请大人移步药王庙吧。”
第三章
无昧与张屏跟随众兵卒穿过小石湾村。一路所见人家几乎都是砖瓦房,而且不算旧。家家门前悬挂着干艾束,贴着各种符纸。村中道路宽阔,打扫得干干净净。
无昧不禁道:“这个村挺富啊,屋子比我们那边城里的不少人家都好。”
旁边的小兵呵了一声,无昧方才记起之前被严令过不准乱说话。幸而众兵卒并未斥责他,一个小兵道:“这些屋子是当年这边村里闹瘟疫后,县里拿捐的钱统一盖的。”
无昧大着胆子再出声:“哦,怪不得样式都差不多。方才听那位老丈讲起,此地以前曾有瘟疫,很厉害么?”
兵卒道:“屋子都烧了重盖,你说厉害不厉害?死了好多人。”
张屏侧身:“是瘪咬病?”
小兵嗯了一声:“那时候烧尸首,烧屋子,烟在百里路外都能看见。临近乡里县城都不敢出门,在井上加盖子,怕沾上这边飘来的灰,布店里的油布百文钱一尺都买不到。大热天,人人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生怕被从这边飞过去的蚊子咬了。”
又一个小兵道:“可不是么,我那时候浑身也包得铁紧,起了一身大疙瘩痱子。偷偷去河里洗个澡,差点被我爹把腿打断。”
无昧愕然,难怪方才村民如此反应。
张屏又问:“那次疫病,只有这两个村子?”
小兵道:“是,这里算是我们县最靠边的乡了。桥头村往东都是荒地跟庄稼地,过了台子界就是洋台县的地界。”
无昧讨好地道:“诸位军爷大热天还要赶这么远的路到此,真是辛苦。”
小兵嗐了一声:“没办法,县衙说他们人手不够,可不就得我们上么。军令一下,刀山火海也得去。”
无昧继续奉承:“正因诸位军爷英勇,我们老百姓日子才过得踏实。”又从袖中摸出几个折成三角的符,“军爷请收下,小道法术不精,只是小小心意。”
几个小兵瞄瞄前头俞千总的背影,飞快接过符揣起,对无昧和张屏又和颜悦色了几分,一个小兵还分了他们几口水喝。
张屏未再言语,只默默扫视沿途种种。
愈近东南,一股香火气渐浮渐浓,迎面许多村民涌来,被兵卒驱喝,各自散开。乡长歉然向俞千总道:“村民愚昧,有了事情,就想烧香求个平安,大人勿怪。”
无昧踮脚向前张望,见数丈开外一道琉璃青瓦屋脊。再走近些,便见烟雾缭绕中,硕大的药王庙三字书于匾上。
药王庙的匾很大,庙却着实小,只有一间大殿。也无道人。
兵卒驱开乡民,乡长躬身请俞千总入内,李医官看向神台上药王像手中葫芦下的一堆水盆,陡然变色:“这是谁弄的,赶紧撤下倒掉!”
乡长轻声道:“村民们就是想求个保佑心安。”
李医官厉声道:“愚昧!搁这许久,该落进多少灰尘?大热天人堆里一挤,烟再一呛,又喝进这些水,没病都能整出病!”
乡长连声道:“是,是。”
小兵们遂把神台上的所有水都倒了,围观百姓骂声不绝。
无昧张屏也跟着蹭进殿内,神台旁侧甚是宽阔,后墙密密立满神位。
兵卒将窗扇尽数打开,俞千总在一把椅上坐下,让人把方才抓住的那个瘦小男子带到面前。
“你乃本地村民?”
那男子全无之前的嚣张神气,蔫头耷脑盯着自己的脚尖。
“小的姓章,名平。小石湾生,小石湾长。”
无昧不禁看看张屏。俞千总颔首:“先时你说什么当心些的话,何意?死了的这两人,你认得?”
章平耷拉着头道:“回千总大人话。栓子和四罩儿跟小的算是一道滚爬大的。我们仨岁数差不多。他两人个头大,人也憨,平时常帮人挑水扛柴。这回桥头村那几个人出事,这么邪性,谁都不敢上前。他俩见那肖老的家人哭的什么似的,就帮着把尸体抬了。”
俞千总再问:“一共四具尸体,只有他俩,加上前日的另一个死者抬?”
一旁乡长答道:“前日的死者小召只是帮肖家人整尸,抬尸的并没有他。另外还有六个人,都是小石湾村的。”
章平道:“可他俩抬的是那老头。小召掏出了老头嘴里的鸡。许是那时候沾上什么了。”
俞千总挥手命人将章平押下,传那两个大汉的家人。
大栓已成亲,有个两岁的娃。娘子哭昏了过去,暂不能前来。
四罩儿还是光棍,爹娘也昏过去了,长兄长嫂在家照顾。其二哥二灯儿应传过来,禀道四罩儿这两日并无异常,今天早上都还好好的,突然就出事了。
俞千总问:“他出事前可是一直在家里?都吃过些什么?”
二灯儿哑声道:“他上午去河边钓了一时鱼,晌午太热就回来了。鱼都还没杀,在盆里放着。喝了两口水,嚷说头疼,以为是热的。后来越嚷越厉害,突然就……”
李医官出声问:“喝的凉茶水还是生水?”
二灯儿道:“家里后院的水井现打出来的水。”
李医官再追问:“他发作后除了喊叫抓挠,还有甚么状况?可伤到了人?”
二灯儿立刻道:“没有,家里其他人绝无受伤!四弟就是听不得人说话,跟要咬人一样,力气奇大,我们兄弟三个都按不住他。”
俞千总微微眯眼:“他是否在太阳下特别不适?”
二灯儿哽咽点头:“对,对。四弟在太阳底下就跟要晒化了一样,。”
俞千总跟着再盘问了几句,命二灯儿也暂且退下,向李医官道:“惧光,怕响声,疯起来要咬人,都是瘪咬病的症状。可要暂规矩一下乡民吃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