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论语
“我只能言我所见、道我所知,至于过不过关,只能由他去,岂能为了交差乱造谀词?”
卫真不敢再说,偷偷摇头叹息,抱起书卷,一一放回原处。
司马迁心头闷闷,望着灯焰出神,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金石相磨之声,接着卫真叫道:“主公,快来看!”
司马迁闻声转头,见卫真趴在一个铜柜前,柜里书卷全堆在外面,卫真擎着一盏灯,头伸在书柜中。司马迁过去一看,书柜底部竟有一个黑洞!洞里架着一付梯子!
司马迁瞠目结舌、遍体生寒:这里为何会有一个洞?看梯子,应是有人从此上下,下面通到哪里?洞口藏在书柜里,难道是条秘道?
卫真小声道:“这是拉环。”
他伸手指向柜内右侧,底边中间有个铜环。握住铜环,用力一拉,一块铜板从柜底应手滑出,再一拉,铜板盖住洞口,与柜底四边密合,完好如初。铜板边上一圈凹槽,卫真按下铜环,铜环正好扣在那圈凹槽中,严丝合缝,乍一看,是铜板上所刻环状凹纹。唯有环顶,有一处半圆凹陷,指顶大小,仿佛浇铸时误留残迹,卫真伸指在那凹陷处,轻轻一抠,便又抠起铜环。
司马迁大惊,卫真又笑着指指柜顶铜牌,铜牌上是书柜藏书编目,上刻“秦·星历”。
两人异口同声,念出延广帛书第一句:“星辰下,书卷空!”
硃安世醒来时,天已微亮,他爬起来到洞口探看,外面一片薄雾,近处荒草凋零,并无人迹,远处是农田,时辰尚早,未见农夫踪影,于是他回身放心穿衣。小童也随即醒来,穿好衣裳,坐着不说话,只拿眼望着硃安世。
硃安世这才仔细打量小童:睡了一夜,小童比昨日精神了许多,一双圆眼,眸子黑亮,脸晒得黝黑,牙咬着下唇。小小年纪,神色中竟透着老成沧桑。灵动处看还是个孩子,倔强处却像是经过了许多挫磨。
硃安世心里涌起一阵怜爱,从背囊里取出水囊,倒了些水在手帕上,凑近小童要帮他擦脸,小童却慌忙说:“我自己来。”伸手接过手帕,认真把脸擦净,而后将手帕拧干,起身过来,拔开水囊木塞,一手抓起水囊,一手握着手帕,小心往手帕上浇水。水囊有些重,抓不稳,他的小手一直在颤,水却没有洒到地上。手帕浇湿后,他盖好水囊,将手帕递给硃安世:“硃叔叔,你也擦一把。”
硃安世一直看着,心里暗暗赞叹,忙笑着接过手帕:“你几岁了?”
“七岁零三个月。”
“比我儿子还小两个月。”
硃安世一边擦脸,一边想,儿子可不会帮我做这事。分别几年,那小毛头见了自己,恐怕都有些认生了。
他想着和儿子见面的情形,心里暗道:他要是敢不大声叫我“爹”,我就狠狠拧他的脸蛋,嘿嘿……他们茂陵宅院里有棵槐树,有雀儿在树上座了个窝。有一日,儿子听到树上小雀仔啾啾鸣叫,闹着要捉下来玩,妻子郦袖不许,儿子一向怕他娘,不敢再说,嘟着嘴生闷气。硃安世逗他,只轻轻拧了下他的脸蛋,儿子借故顿时大哭起来,无论如何都哄不住。硃安世只得求告郦袖,去捉了几条虫子,背着儿子爬上槐树,让他喂那几只小雀仔。儿子乐得了不得,正在喂小雀仔,老雀飞了回来了,见到他们,立即振翅叫着,朝他们扑啄,硃安世忙抱着儿子溜下树,老雀不依不饶,又追叫了一阵,才飞回巢中。儿子小脸唬得煞白……这小毛头,嘿嘿……
那小童见硃安世笑,有些吃惊。
硃安世忙回过神,笑着问:“我听那老丈叫你‘欢儿’,是欢喜之‘欢’吗?”
小童边穿衣裳边摇摇头:“我娘说,是马儿欢腾的‘驩’。”
“你姓什么?”
“我不能说。”
硃安世一愣,看他一本正经,不由得笑起来,又问:“那老丈是你什么人?”
“不知道。”
“不知道?”
“我是楚公公转托给他的,以前从没见过。”
“楚公公是你什么人?”
“不知道。”
“又不知道?”
“是姜叔叔把我转托给楚公公,以前也从没见过。”
“你一共被转托了几人?”
“四个人。”
“你最早是跟谁在一起?”
“我娘。”
“你娘现在哪里?”
驩儿不再言语,垂下头,眼中忽然涌出泪来。
硃安世看这情形,猜想其母已经过世,不由得长叹口气,伸手在他小肩膀上拍了拍,转身去囊中取食物。刚打开背囊,忽然发觉一事,忍不住叫了一声。
驩儿忙擦掉眼泪问:“怎么了?”
硃安世忙道:“哦,没什么。”
驩儿却向背囊里望了望,随即道:“公公给你的酬金忘在客店里了?”
硃安世见他猜破,不好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他一直自视豪侠,想做出些惊天动地的壮举,这次行刺刘彘未果,让他黯然自失,发觉自己既非荆轲、也非豫让,第一就先舍不下妻儿,恐怕做不了什么英雄豪杰。
心灰之余,却也定下主意,从此不再任意胡为,找见妻儿,从此一家人安稳度日。只是这两年做马卒,没有多少积蓄,他本可以去巨富之家轻松盗些钱财,但妻子郦袖始终不喜他为盗,他想用正道得来的钱,买些礼物向妻儿赔罪,再置些产业以作营生。因为酬金丰厚,所以才接了这桩生意,结果却居然……他苦笑了一声。
正在思寻,驩儿忽然道:“你不用生气,酬金丢了,你就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去长安,我也正好不想再连累别人。”
硃安世看驩儿一脸稚气,却神色倔强,不由得笑起来。
驩儿眼中却又闪泪光,他忙用袖子擦掉眼泪说:“几位叔伯都为我死了,公公也必定已经……谢谢你救我出城,我走了。”说着便向洞外走去。
硃安世忙起身拦住:“我既受你公公之托,哪能这样了事?岂不坏了我名声!”
驩儿站住,低头不说话。
硃安世取出干粮和水囊,递给驩儿,驩儿却迟疑不接,不料肚子咕咕叫起来,大大咽了声口水,顿时红了脸。硃安世笑起来,强塞到他手中,驩儿才低低道声谢,接过去,却不吃,放在毡上,坐下来,闭起眼睛,口中忽然念念有词。
硃安世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好问,便自己拿了块干粮,坐到一边,边嚼边看,驩儿一直在念,叽叽咕咕,听了半天,没听清一句。
大半个时辰,驩儿才停了嘴,睁开眼,又伸出右手手指,在左手手心里画了一番。之后才拿起干粮,低着头慢慢吃起来。
“你刚才在念什么?”
“我不能说。”
第五章 秘道夜探
“我去取马,你在洞里等我。”
“城里现在到处是官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