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底
第十四章 身世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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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巨响,一群人被炸飞了。一片火光中,空中飘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一截焦炭落在晓露的怀里,她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人腿。“啊!”晓露尖叫一声,从床上坐起来。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刚才又做了一个噩梦,她惊魂未定,大汗淋漓,不敢再睡,便把屋里的灯全都打开,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在床上,直到天明。晓露把自己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楼不下。波仔来探视,她爱理不理,有几次甚至拒绝让他进门。
婉柔每天下午都过来看看,晓露虽然让她进来,但对她的关心无动于衷,连礼貌应酬都懒得做了。问一句答一句,脸上没有丝毫笑容。一周后,婉柔只好无奈地说:“晓露,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与其在这里瞎想,不如回家问清楚。“回家?哪个家?”“回吉林,你亲生父亲的家。去问清楚你妈妈的情况,要不我知道你没法安心。”晓露的眼睛闪了一下,点了点头。第二天她便踏上了回家的路。三天后,陈娇提着行李袋,走出吉林火车站。下了火车坐了三个多小时的中巴到桦甸,然后她又坐上了一辆小巴士,走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一个小镇。在小镇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这样一路辗转,最后陈娇终于来到父亲工作的林业局家属区。暮色中,陈娇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将正在吃晚饭的屋里人惊得跳起来。“阿娇!是阿娇吗?你怎么回来了?”陈大龙站起来,半信半疑地问。陈娇把行李袋丢在地上,倚着门框说:“我是阿娇。爸爸,我回来了。”陈大龙迎上前去,走到离门口还有两步时又停下,他看着陌生的女儿,一时不知做什么才对。
一个少女从陈大龙背后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陈娇。陈大龙把少女抓出来,对她说:“这是你姐姐,快叫!”陈娇看着眼前这位少女,十六七岁的年龄,身材高挑,长着一双与自己相似的丹凤眼,正怯生生地看着自己。“她是我妹妹?”陈娇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但从来没有见过。“是,她叫陈美。小美,快叫姐姐。”陈大龙推了二女儿一把。“姐姐。”小美终于叫了一声。这声“姐姐”把陈娇的眼泪叫出来了,她哽咽地应了一声,一把抱住了妹妹。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在客厅里谈到半夜。那一夜,陈娇第一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和父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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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万物生长,生机勃勃,甜蜜清香的气息四处飘荡。红星林场的检尺员金小翠盘腿坐在自家的炕上,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她已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了三四个钟头。此刻如果家里有人,应该可以发现她的异常。因为她虽然在看着窗外,但眼神是没有聚焦的,她好像已经失去了魂魄,坐在那里的只是一副躯壳。可惜,那天金婶回家去了。为了伺候女儿坐月子,金婶在小翠家住了一个月,心里一直惦记着家里的男人,还有那八只鸡九只鸭和一条狗的温饱。她在外孙女满月的当天一大早就匆匆离去,把小翠一个人留在家里。傍晚的时候,小翠的丈夫陈大龙下班回来了。大龙身高一米九○,大大超出了中国男子的平均身高,因此林场发的工作服即使是最大号,他穿着也还是短了一截。他又极瘦,大号的衣服穿上身,哪儿都是空荡荡的,仿佛还可以钻进去一个人,这让他走起路来的时候,总像是带了一阵风。那个年代,人们形容那些既瘦又高的男人为“麻秆”。
大龙姓陈,林场的人便都管他叫陈麻秆。陈麻秆穿着一套藏青色的棉衣裤,这是林场发的冬季工作服,全林场的男人有小半年都穿着它,如果不是身材特殊,从背后看,还真不容易分清楚谁是谁。大龙身上的这套棉衣裤从深秋穿到现在,棉衣的袖口和前襟都已经泛着油腻的光,棉裤的裤脚上也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右脚的裤边还卷起来一截,看上去一个裤脚高,一个裤脚低。总之,大龙是以一副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形象出现在小翠眼前的。小翠打小就是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她的洁癖和她的美貌一样远近闻名。看见丈夫进了院,小翠皱了皱眉,身体依然纹丝不动。大龙并没有进屋。他进院子后,朝四周看了看,搓了搓手,弯下腰,在院里的菜地上拔起草来。家里那二十多平米的小院,除了留一条甬道,都成了菜地。两周前大龙刚种下一畦辣椒,这两天冒出了嫩绿的苗芽,可随着辣椒苗冒出的还有一棵棵青草。大龙半蹲在地上,仔细地将小草拔出,一步一步地往屋子的方向挪动。这时,炕上的女婴醒了。
她蠕动着小嘴,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以此提醒母亲,她要吃奶了。这啊啊的声音果然让小翠动了一下,将目光转向女婴。可是,她投向婴儿的并不是慈母的目光,她像看一件不认识的东西似的看着炕上的孩子,好像不明白怎么会有一个婴儿出现在自己身边。女婴发觉自己发出的信号没有得到回应,那个暗红色的充盈着乳汁的奶头没有如期塞到嘴里,便加大了音量,大声啼哭起来。小翠终于伸出手臂,迟疑地抱起了女婴。她用左手臂搂着婴儿,用右手摩挲她小小的脸颊和毛茸茸的脑袋,在她的右耳那里停住了。女婴的右耳廓长出了两颗米粒样的肉芽,像一对小小的冒号。小翠惊恐地看着那一对冒号,反复地抚摸着,用力往下按,似乎想将这冒号按进肉里,让它消失。女婴被母亲抚摸得有些痒痒,加上嗅到她身上那股暖暖的带着奶香的气息,便停止了哭泣,咧开嘴笑了起来。女婴的笑容让小翠吓了一跳,她像丢弃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将手里的婴儿从窗口丢了出去!一夜之间,这条爆炸性新闻在红星林场的职工家属中传播:木材车间最漂亮的检尺员金小翠,在女儿满月那天疯了!
3
时间倒回到一年半以前,陈大龙第一次遇见金小翠的日子。陈大龙是长春市人,当年高中毕业的时候,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参加工作,成为长春机械厂的工人;二是到吉林省林业学校读书。第一个选择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到机械厂上班,马上就能领工资,且工厂离家不过两里地,天天都可以回家。而到林校上学,虽然能取得中专文凭,将来算是国家干部,但毕业后必然要分配到林场工作,林场都在深山里,一年半载也难回家一次。大龙的父母自然希望他做第一种选择,留在长春,成为光荣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大龙本来也同意了,可是,有一天晚上,他和同学们一起被学校组织看了一部叫《山林小猎人》的电影,便对深山老林的生活充满了向往,觉得自己的青春只有在大森林里度过才能体现出价值,便不顾父母的规劝,毅然到林校读书去了。
两年后,陈大龙从省林校毕业,分配到距长春三百多公里的红星林场。在林场工作的第二个月,他认识了金小翠。实习技术员陈大龙和工人一起把一批刚从山上砍伐下来的红松送到木材车间,看见检尺员是个漂亮的姑娘,便问旁边的工人:“这姑娘是谁啊?”“陈麻秆,这姑娘你都不认识啊?她可是我们林场里的一枝花,叫金小翠,她还是场里的广播员,每天下午广播里都会传出她的声音。”陈大龙仔细打量起这个被称为“一枝花”的姑娘来。眼前这姑娘,身高大约一米七○,身材多一分则嫌肥减一分则嫌瘦,穿着一套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工作服,领口翻出粉红暗花的衬衣领,乌黑的长发没有像其他姑娘一样编成两根辫子,而是扎成一束放到背后,发梢上系着一条粉红色的手帕。她正拿着夹板和竹尺测量木材,不时在旁边的算盘上拨弄几下,然后低头记在本子上,动作十分娴熟。当她抬起头的时候,眼光无意朝陈大龙的方向看了一眼,陈大龙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根柔软的羽毛扫了一下,心猛地收缩住,然后又慢慢舒展开来。陈大龙看着这位眉清目秀、干净利索的姑娘,春心萌动了。从那天起,只要场里大广播一响,陈大龙便竖起耳朵,分辨出金小翠的声音后,他便停下手里的活,仔细往下听。他觉得她的声音实在是悦耳,仿佛天籁。听了一个月的广播后,陈大龙下决心要把金小翠追到手。写了几封情书没有回应,在下班路上假装邂逅受到冷遇后,陈大龙改变了追求策略,不再直接面对金小翠,转而把进攻的方向对着金小翠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