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重来
“避免你一个人在家胡思乱想。”
安德鲁感谢西蒙,但是他仔细考虑一下,觉得自己很可能正需要单独待一阵子好好想想。与他让瓦莱丽所受的痛苦相比,这点儿惩罚不算什么。
西蒙把手放在他朋友的肩膀上。
“你知道那个因为杀害父母被法庭审判的男人的故事吗,他在被判刑的时候请求法官宽恕自己,他对法官说,请不要忘了他是在给一个孤儿判刑……”
安德鲁看了看西蒙。两个朋友在笑声中分了手,现在只有友谊能在最糟糕的情况下令他们笑出声来。
周一的时候,安德鲁与他的上司一同吃午饭。上司选了一家远离报社的餐馆。
奥莉薇亚·斯坦恩从来没有对他的任何一篇报道表现过那么强烈的兴趣。她从来没有那样认真地询问过安德鲁消息的来源、访谈的情况,以及他的调查方式。整顿饭期间,她甚至连自己的碟子都没有碰,就那样认真地听安德鲁讲述他在阿根廷的旅行,就像一个孩子听成年人讲述复杂曲折的故事一样。在安德鲁的讲述过程中,有那么两次,他相信自己看到奥莉薇亚·斯坦恩热泪盈眶。
在午餐快结束的时候,她握住安德鲁的手,感谢他为本次出色的工作所付出的努力,并建议他日后可以就本次主题写一本书。直到离开餐桌,她才告诉安德鲁她计划将报道的刊登时间再推迟一周,当然仅仅是为了能够帮他在报社争取到头版以及两个整幅的版面。在《纽约时报》头版头条刊登,再加上两个整幅的版面,即使不能拿到普利策奖,在业内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可以为他获取一定声望的。所以,当奥莉薇亚问他手头是否还有材料,可以争取让他的报道上头版的时候,安德鲁毫不犹豫地向她保证说他马上就开始工作,她的问题根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怀疑。
这就是接下来的一整周安德鲁决心要做的事情。他每天很早到他的办公室,午餐就靠一块三明治解决,然后一直工作到夜里,除了偶尔去和西蒙吃晚饭。
从表面上看,安德鲁十分看重这个计划,或者可以说是差不多很尊重它。周三那天,从报社走出来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刺痛感。就在40大街的转角处,他相信自己第二次透过那辆停在大楼前的四驱车的车窗,看到了诺维桑多的那个陌生女子的脸。他向那个女子奔跑过去。由于跑得很急,他的文件夹从手中滑落,那篇报道的稿纸散落在人行道上。就在他俯下身捡起稿纸再站起来的那段时间里,那辆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这天开始,安德鲁的晚上一般都在诺维桑多度过,他希望能够再见一次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女人。
每天晚上他的等待都是徒劳,回到家之后他往往既失望又精疲力竭。
周六那天,他在信件里发现了一封信,他一下子认出信封上的笔迹。他将信放在办公桌上,并发誓说自己一日没有完成奥莉薇亚·斯坦恩前晚所要的那篇报道,就不碰这封信。
等到把最终的文稿发给上司后,安德鲁打电话给西蒙,借口说自己还有工作要做,要取消当晚的约会。
然后他坐到客厅的窗台边,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终于打开瓦莱丽给他的信。
安德鲁:
这个没有你的周日是我自少年时代以来第一次拥抱空虚的痛楚。我在十七岁的时候落荒而逃,而你是在差不多四十岁的时候。怎样才能学会不想要再知道你过得如何?怎样才能从你沉默的深处重生?
我害怕自己的记忆,这会令我回想起你少年时代的目光,回想起你令我欢喜的成年人的嗓音,回想起当我的双手放在你胸口上时你的心跳声,我喜欢伴着你的心跳声入眠,这样的夜晚才能令我安心。
失去了你,我等于失去了一个情人、一段爱情、一个朋友和一个兄弟。我恐怕要很久才能从这段悲伤中走出。
愿你的生活过得精彩吧,尽管你令我如此痛苦,我还是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知道,就在我独自散步的这个城市里,就在另外的某个地方,你和我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这已经令我很难受了。
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用“你的妻子”来署名这封短信,或者还应该加上悲伤的一天。
7.悔意
整个周日安德鲁都在睡觉。之前的一个晚上他出了门,决定整晚放任自己狂饮烂醉。多年以来,安德鲁都证明自己在这方面很有天分。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可能令他多了一分放纵的勇气。
他比往常更晚一些推开了诺维桑多酒吧的大门,比往常喝下了更多的菲奈特—可乐,他离开酒吧的时候,头也比往常更痛。由于整个晚上他都一个人待在吧台边,只和酒保交谈,所以这种混乱的情形更严重了。安德鲁·斯迪曼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没有目的地乱逛,浑身酒气,忽然他疯狂地放声大笑起来。这疯狂的笑声很快变为一种深沉的忧伤。然后,他一个人坐在人行道的边上抽泣了一个小时,双脚向着排水沟。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大笨蛋,然而在他的一生中他也遇见了一些人。
醒来的时候,安德鲁觉得头昏脑涨,这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他明白自己有多么想念瓦莱丽,他想她想得要死,这种想念就和不知道为什么想念那晚的美丽女人同样强烈。但是,她们一个是他的妻子,另一个只是一个幻影。安德鲁不住地回想瓦莱丽写给他的信。
他应该可以找到办法请求瓦莱丽原谅,找到合适的措辞,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他的强项。
如果明天见报的报道能够给他带来一些荣誉的话,那么他希望自己可以和瓦莱丽一起分享它。
这个周一,当他从自己家出来的时候,他像每一个早晨一样沿着查尔斯大街走,然后小步向河边跑去,进行晨跑。
他等待红绿灯变成红色,穿过高速公路。当他到达公路中间的缓冲地带时,红绿灯上的发光小人已经开始闪烁,就像每个早晨一样,安德鲁还是继续跑着。他举起拳头,中指向上,回应车辆的喇叭声。然后取道河滨公园的小道,同时加快了速度。
从这个晚上开始,他每晚去敲瓦莱丽家的门,希望可以向她道歉,告诉她他是怎样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抱歉。他不再怀疑自己对她的感情,每当他问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疯狂让他这样对待瓦莱丽时,他都很想用头去撞墙。
现在他们分手已经一周了,整整七天的噩梦压在他生命中的那个女人身上,整整七天卑鄙的自私自利,而这些事情本不应该发生的,他曾对她许下过诺言。从此以后,他应该只做让她幸福的事情。他会请求瓦莱丽忘记一切,即使瓦莱丽在原谅他之前命他走上最艰难的十字路,只要有必要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安德鲁·斯迪曼跑上4号防波堤,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重新赢回他妻子的心。
突然,他腰部的下方感到雷击似的刺痛,一种可怕的撕裂感一直上升到他的腹部。如果疼痛的位置再高一些,在胸口的位置上,那么他可能会以为自己得了心肌梗死。他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不,这不仅仅是一种感觉,他的双腿没有力气,他只能尽量在倒下的时候用双手保护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