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拨弄念珠的手,却不由快了几分,眼前浮现出那西海领主瞧他的眼神,心里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不安。
......
“王上,那鲛人,是放了,还是收了?”
身旁传来侍从的轻语,沉妄才将目光从那渐渐远去的乌篷船上收回,扫了那船首鲛人一眼,心间一念闪过,道:“收了罢。”
他自己是鲛人混血,再清楚不过,鲛人皆嗅觉敏锐。
闻过的气味,烧成灰也记得,追踪起人来,自然易如反掌。
第81章 旖旎之梦
“呜呜呜.......”
海风猎猎吹来,携着怨灵恶鬼的哀哭吼叫。
“师父,你可是未来得及拿那断笛?”无过飞快摇桨。
经这一句,惑心才想起来,适才匆忙之下,竟是忘了拿那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的镇邪之物,不禁叹了口气。
放眼一望,船行过之处的水面下,见已有众多黑影聚集而来,他见怪不怪,双手结印,默默念起经文,几只已经开始扒船的水鬼这才退了下去。
无过也是习以为常,一桨掀飞一只特别顽强还在往船上爬的,跟着他一块念起经文来。
惑心闭上眼。不是没有想象过海晏河清的人间,那盛世太平之景,古文里也记载得一清二楚,令人心驰神往,只可惜,自他出生到死,到成为尸鬼,六百年了,他也从未见过。
在他的记忆里,人间便是这人鬼共存的混乱之状,似乎与修罗地狱并无二致。古经上言,人死之后,便会进入六道轮回,无论进入哪一道,皆会投胎转世,似乎没有一句是真的。
他只知,人死之后,大部分皆会沦为行尸走肉般的尸鬼,意识全无,只有进食与攻击的本能,四处为祸;另一部分则会化作无实的幽魂,若死得平心静气,倒也罢了,若死时尚含怨气,过不了多少时日,便会变成厉鬼怨灵,极为可怖。
如他这般,沦为尸鬼之后,尚能寻回情智,控制自己的,却是少之又少。那些挣扎于死生混沌间,吞噬活人血肉的日子,即便过了六百年,亦会时常成为恶魇,让他不得安眠。
如今这般,以僧侣之名,为苍生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也便是他唯一能为自己赎罪的法子了罢。
“那是圣僧!”
“圣僧!”
.......
嘈杂的呼喊声从前方遥遥传来。
惑心睁开双眼,见一群衣衫褴褛之人聚集在浅滩上,待船甫一泊停,他们便团团围了上来。
“圣僧救救我们!”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嚷嚷着,宛如炸了马蜂窝,惑心耳中嗡嗡作响,忙温言道:“莫急,你们一个人说,怎么回事?”
周围静了一静,一位人高马大的男子双目赤红,上前一歩,质问道:“圣僧,是不是因为我们香火钱供奉少了?”
“阿黎!你乱说什么?”旁边一位年长些的妇人,立时将他扯住。
“我说错了吗?上月他过来诵经设阵,说什么可保我们一月平安,结果呢,这还不出半月.......”那被称作阿黎的男子激动不已,几乎要发疯一般,吼着,“就又出了这样的事!死了这么多人,眼下我新媳妇也不见了,不知会不会也.......”
莫非,是他设那阵时疏忽了什么?
而且,为何说是“又”?
惑心心下疑惑,道:“带我去瞧瞧。别担心,我定会对你们负责到底。”
受袭渔村离他庙宇所在的岛屿不远,船行一柱香时间便到。
一下船,便瞧见一群老弱妇孺聚在一处,嚎哭哀鸣,见他到来,便俱涌了过来,扯着他雪白的衣袍袖摆,叩首叩拜。
惑心忙将近处一位老人扶起,便认出他是这村子的村长,先前便是他来庙中请的他,便道:“你们先起来,容我察看一番。”
言罢,他便立刻进了村口。
一一检查过自己设阵之处,那些一根根由他亲手联结的经幡分明完好,未有一处破损,便连用来压着经幡的石头也并未挪动分毫。他心觉古怪,随那老村长来到发生惨剧的院子前。
院门紧闭着,老村长推开一条缝,不敢入内,叹了口气,便扭过头去。跟在他后方的阿黎颤声道:“前晚,是我和夕儿成亲的日子.......喜宴上,人都好好的,晚上我被兄弟们拖去喝酒,醉倒了未归,第二天早上,全家便.......夕儿也不见了踪影........”
甫一进入其内,惑心便有些不忍。
那院中还保持着先前张灯结彩的喜庆模样,残留着一地鞭炮的红色碎屑,与大片大片的血污混在一起。
而纵使心下不忍,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却险些他喉头一阵焦渴发痒,有种生食血肉的欲望,连忙握紧手中念珠上缀的一颗舍利子,按在掌心,方将这可怕冲动压了下来。
“这些......是尸鬼或是怨灵们干得么?可圣僧设的经幡阵,分明没破。”无为看着一院横七竖八的尸首,不可置信道。
惑心弯下身,翻过一具趴着的尸首,见这是个中年妇人,颅骨已然破裂,双目充血,颈上嵌着把菜刀,手上还握着一枚染血银簪。再看她周身其他地方,并无遭尸鬼啃噬的伤口。
这致命之伤,便是颈部。
他蹙起眉,愈发觉得古怪,走到一旁男子的尸首边,便见这男子亦是颅骨破裂,双目充血,衣襟碎裂的胸口上遍布数十个血窟窿。惑心顾不得脏污,从妇人手中拿起那枚银簪,与那男子胸前的血骷髅稍一对比,他心里便咯噔一跳。
“圣僧,怎么了?”无过见他如此举动,不解道。
惑心未答,一一看过所有尸首,心下已有了答案。
不是尸鬼怨灵破了他的阵法,这一家子人,竟是自相残杀而死。可,为何如此?
也许,答案在唯一一个不在这里,生死未卜的那人身上。
“无过,贴符。”
不然一会,这些横死之人都会起尸。
无过心领神会,取出符咒,一一贴到那些尸首头上。
他穿过前院,走入茅屋,便嗅到一股古怪的异香,一闻之下,便感到有些头晕目眩,见那名叫阿黎的高大男子跟着他进来,忙伸手拦了他一下,将窗子推了开来。
屋内怪香顿时散去了些许。
“夕儿.......夕儿她不见了,圣僧,你一定要帮我找到她,夕儿有了身孕,是我家唯一的香火了。”那男子呓语似的重复着。
惑心蹙了蹙眉,道,“你可知道她的房间在何处?若能找到她的私物,我兴许能寻到她的下落。”
听他此话一出,那男子似乎如梦初醒般,神色正常了些,伸手一指里面的一个房间。房门虚掩着,惑心推门而入,那古怪香气扑面而来,显然这房间正是源头。
房内亦是一片狼藉,一名男子死在喜榻之上,亦是颅骨破裂,颈上缠着喜账,竟是被生生勒死的。
惑心一阵奇怪,看向那人高马大的男子:“夕儿不是你的媳妇么?那......这喜榻上的男子,又是何人?”
“是......是我大哥。”那男子颤抖道,“我们家贫苦,大哥也娶不到媳妇,便只好共妻。”
惑心明白过来。乱世之中,兄弟二人共妻,这种事情也属常见。他没有多问,四下察看了一番,拾起梳妆台上一把木梳。木梳上缠着女子的长发,还沾染着一些红色的粘腻之物,似乎香味正是从这些粉末上散发出来的,惑心嗅了嗅,似乎是.....
胭脂?
他的目光,随之落到梳妆台上那一小盒胭脂之上。
将胭脂盒盖打开,里面胭脂才被取用了一点,胭脂里还可瞧见新鲜的,未曾碾碎的花瓣。那花瓣呈紫红色,其间还夹杂成闪闪金粉,看上去十分华贵,不似这穷人家用得起的。
将胭脂放进衣兜,他将发丝从木梳上仔细取下,握在手中一捻,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线香点燃,将发丝燃烧殆尽,便见一缕青烟悠悠飘向窗外。
身为尸鬼,自是能窥见一些生者看不见的东西的。
沿着那血迹脚印,惑心推开房内紧闭的窗户,见那缕烟径直飘向不远处的浅滩上,一直飘向海上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