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你......神君为何如此?”丹朱几步追上来,昆鹏盘旋飞来,落在灵湫身前。灵湫纵身飞上,他也跟了上去,不解道:“神君为何要拒收弟子?你不是.....想要对付那小魔头么?如今他业已是玄沧帝君,神君座下空无一人,又何以与他抗衡?”
昆鹏似也被触动,展开的双翅颤了一颤。
灵湫依旧一言未发,只是侧头,望向遥远的天域之北。
浩瀚无边的北溟一如万年之前,沉静如镜,倒映着上方璀璨星河,再不见那人乘着昆鹏,畅然饮酒,信手挥毫的潇洒身姿,只见一座从前未见过的黑色宫殿,座落在溟中。
他知晓,那便是他曾经的师弟.......
亦是那如今坐拥着整片北方天域“玄沧帝君”的居所。
他不曾知晓,在忘川之下眼睁睁见楚曦被迫结下姻契之后,到底发生了何事,不知晓重渊为何放他们回天界,亦不知晓,重渊何以脱魔成神,成为诸神皆为之忌惮的存在.......
他只知晓,在忘川之下看见那人的最后一眼,已是永别。
便是只有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才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不是没有杀上门去,去逼问一个答案,可回答他的,只有这北方天域永远封锁的结界。自占据这里,自封帝君以来,重渊便未再踏出那宫殿一步,如同葬在了墓地里一般。
纵然便是飞升上神,性情沉稳如他,亦无法甘心,无法不怨。
强行敛回视线,灵湫闭上眼,沙哑道:“禹疆呢?如今如何?那人虽惹人讨厌,如与他联手,或许能将重渊逼出来。”
“他.......”丹朱咂了咂舌,道,“我正想说他呢.......”
灵湫见他神色有异,蹙了蹙眉:“如何?”
“你闭关没多久,一日,我听闻重渊去了幽都,似是疑心冥君利用神职之便寻着了北溟神君的魂魄,将其私藏起来,便将幽都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后将冥君重伤......你知晓,冥君从忘川回来后,便有些形迹疯迷,重渊走后,次日我便听说,冥君的七盏镇魂灯已全部碎裂,他人也不知所踪了。”
灵湫一惊,
镇魂灯全部碎裂?那禹疆去了何处?
难不成是遭万鬼反噬了么?
重渊那孽障,太过霸道!
灵湫再次握紧手中玉佩,目光落在那玉佩细腻纹路上,宛如冰封的眼底微微泛红,再未置一词。
师尊.......你当真,不在这世间了么?
我不信。
......
沧渊抬起眼眸,望向冰面上倒映出的浩瀚星空。那颗属于此地原主的星辰依旧晦暗无光,亦未曾有红鸾星的光辉亮起。
这一世,仍然如此。
他掀起衣袖,腕上一根断裂的傀儡线下,是五道深刻旧疤。
从发间取下玄鳞,他又缓缓刻下一道。
六次轮回,六世光阴,他还是没有遇见他。
“说好三生为契.......为何六世了,你还没有来?”
“师父,这姻契,你是不是根本就是骗我哄我的?”
他扯起唇角,盯着眼前那以冰雪亲铸的一尊雕像。
雕像惟妙惟肖,是那人温柔微笑的神态,剔透纯净,心口处封着一个小小的玉瓶,里面盛着楚曦神躯消散之时的骨灰,是他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与念想。
他伸出手,颤颤抚向那雕像的面庞,又缓缓拥住它的腰身,埋首在它毫无温度的心口处,呵地轻笑出声,笑声渐大,宛如疯癫一般,在这死寂之地尤为可怖。
笑得嗓子嘶哑,他方才止声,闭上双眼,竟已没了眼泪。
这六百年,他的泪水早已流到干涸,再也泣不出一粒珠了。
眼角惟有深紫鲜血,缓缓流下。
他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师父,我想你了,你可知?”
冰封的溟海万籁俱寂,便连风声也不曾寄来那人一丝回应。
良久,他才将它松开,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赤足下了阶梯,走向冰面中央。一个身影默默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一片白茫茫中,赫然有一道以深紫的鲛人之血画就的古老阵法。沧渊跨入其中,腕间一缕血液自新划的伤口缓缓淌下。
“师父,你做了那么久上神,一定知道六道轮回之外,尚有一道,便是这妄生道,是不是?”
“传闻一入此道,便可大梦一场,能全人妄念,圆人夙愿.......我遍寻你不到,便唯有如此了。”
瀛川望着他寂寥背影,牙关收紧:“陛下......一入此道,万劫不复。若他当真灰飞烟灭,连一缕灵识都不剩了呢?陛下,放下罢。”
沧渊唇角微弯,道:“瀛川,劝人不如劝己。”
瀛川一怔,明了他未言之意。
——放下,那自私狠毒的小天尊也曾恩将仇报,剜他一目,致他凄惨不堪,可心间妄念,他自己如今又可曾放下?
“啪嗒......”
一滴鲜血滴落阵眼。
沧渊足下的冰面,豁然裂开一道罅隙,底下却非溟海,而是一片璀璨星空,风从隙间倒灌而上,将他长袍吹得上下翻飞。
沧渊未有犹豫,纵身跃入。
罅隙闭合的一瞬,上方却似有柔光一绽。
瀛川甫一抬头,便瞧见穹庐之上,那黯淡的星盘之中,赫然有一星绯红柔光亮起,闪烁明灭。
便恰似那人温柔眼眸。
.......
一片幽暗中,烟雾袅袅。
一只戴着金镯的手把玩着烟雾,懒懒道:“我听闻,北溟的红鸾星现了。莫非......”
另一个声音笑道:“你担心什么?下界的往生门早已被我封死了,他身附恶诅,重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便他真能重生,亦不得轮回,只能沦为一介孤魂野鬼,更莫提回到天界。”
“可他毕竟身怀女娲之血,不是寻常神脉。我还是......”
“你若担心,我便派人下界去寻他踪迹,以绝后患。”
“如此,甚好。”
第79章 情劫初起
瀛西部洲,海市。
磷虾散发着鬼火般的幽蓝光芒,令这传闻中神出鬼没的海上集市更添了几分诡异。
惑心拉了拉头上幕篱,又将面具掩好,自乌篷船出来,踏上海市的一艘小舟,脚下险未踩稳,被身旁一位少年堪堪扶住。
“圣僧小心。”
惑心轻咳了一下,低声道:“在外边,别叫我圣僧。”
那少年连忙噤了声,扶着他在舟上站稳。他掩着面目,一身素色白袍,全然看不清是什么来头,只是行走的仪态,却透露出一种高华出尘的气度,只叫那舟上那懒散翘着脚,抽烟枪的海寇立时便眯起眼眸,不自禁坐起身来。
这可似乎是来了个有钱的达官显贵啊。
“哎,你是来买什么的?”
“我听闻,你此处有海中捞得的一把可驱邪镇鬼的稀世之物,可是真的?”
“消息挺灵通,是去过鬼市了罢?哪位引你来的?”
“鬼眼六。”惑心温言道,抬手一点不远处停泊的一艘渔船。海寇目光不由自主被他那探出袖口的手一滞。那只手有种病态的苍白,手型修长优美, 戴着一串驱邪的木珠,腕上青蓝的纹路若隐若现,似是因肤色太白,连血管脉络都透了出来。
似察觉他的视线,那人将手一缩,敛入了慕篱半透明的纱内。
海寇收回目光,笑着了个响指,船舱里便有人将一个箱子搬了出来,掀开了箱盖。
一股寒冷气息弥漫开来,内里赫然是一根残损的断笛,笛身泛着金色,不知是何质地,光华流转,莹润透亮。
“这笛子也不知是什么质地,”海寇吹嘘起来,“我捞得它时,这附近的水鬼恶漂都躲得远远的,不信你瞧,我这船周围,是不是干干净净?有这玩意,纵是你在乱坟岗内,也能睡个安稳觉。”
惑心未语,回忆了一番,来到这海市附近时,确实见那些一路缠着他船只的水鬼都散了开来。如今人间怨灵厉鬼遍地横生,宛若炼狱,想要寻找一处安全之地极为不易,这海市周围却如此平静,简直堪比他的神庙,莫非真是因这断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