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灵湫收紧手指:“说,你跟着我们来此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说了,是为了找我哥。”苏离顿了一顿,苦哂了下,“并蒂灵是天生邪物,但是,是我自己选的吗?如若我能选,我也不想一出生就寄生在我哥的身上,日日要靠吸血为生!我亦有喜怒哀乐,但谁在乎?唯有我哥……虽然我害他活得很苦,他私下待我却其实很好,临死前还用引魂之法放了我一条生路。我修行了几百年,四处寻觅,才找到了我哥转世后的下落,我找他找到这儿来,也是通过占卜,知晓了他遇到了什么麻烦,想帮帮他,报答他予我新生的恩情罢了。”
灵湫满脸怀疑,人面螺却道:“唉,别逼他了,他没说假话。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入口进去,他们俩该有麻烦了。”
说着,他盯着那青铜门上的图案,深深叹了口气。
——魔界洞开。
“看来,真的会惊动天庭了。”
许是体内的傀儡线还是被灵湫的符咒压制着几分的缘故,楚曦尚能勉强抵抗傀儡咒的效力,被拖了不知多远的距离后,他竭尽全力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强迫自己停了下来。
喘了几口气,他才回过神,发现自己半跪在地,手中灵犀深深嵌入石地,沧渊双臂搂着他的腰,亦是半跪在地的姿势,腰部以下鲜血淋漓,鳞片洒了满地,已然强行化出了双腿。
楚曦一时心疼至极,暂且将尴尬抛到了脑后,将他扶了起来。
“说了危险,还不知死活的跟来!”
“上次,是我救了师父。”
沧渊站直了身子,楚曦训他的话刚涌到喉头就卡住了。
——他发现沧渊这次化腿出来,似乎比之前…长高了一点,这倒没什么,可尴尬的是,他比他还要高上那么一点!
所以,看他的时候,也便带了那么一点儿俯视的角度。
这长得也太快了点罢……
楚曦忍不住有点犯嘀咕,却在此时,殿内忽然亮起了点点火光,在看清周围的景象之时,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与之前那座石殿一样,这里也放置许多雕像,但却不再是一群姿容华美的人像,而是一堆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的怪物,头都朝着石殿中心的石台,似乎集体在朝着石台顶礼膜拜。
距离隔得较远,看不太清石台上的景象,他便走近了些。
那石台上密密麻麻的覆满了石头雕铸成的蝴蝶,一个人站在当中,半边身上也粘满了蝴蝶,单手持剑,半跪在地,那表情似笑似哭,说不上是愉悦还是痛苦,双目被涂成了血红色。
这瞬间,沧渊攥住他胳膊的蹼爪猛地一紧。
他下意识地捂住了沧渊的眼睛。
这个人,是重渊。
而最可怕的不是这个。
是在他身后的石壁上,还有数百来尊石像,其中以一人最为突出,那人神态凌厉,长发飞舞,手持一把大弓,弓弦拉得饱圆,箭矢不偏不倚的瞄准了石台上之人的背。
楚曦一时间连眨眼都困难了起来。
那石像偏偏就生着他的脸。
这副景象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他甚至无法劝服自己,这一幕是假的,是从没发生过的,他甚至感觉到手里的灵犀似乎变成了那把弓弦,能听见那射出一箭所发出的铮铮锐鸣。
他可以肯定,这是他身为“北溟神君”时做过的事。
楚曦艰难地挪开视线,手在一阵阵发颤。
继而又意识到不是他的手在抖,而是沧渊在抖。他抖得就像是在抽搐,楚曦吓得慌忙把手拿开了,便看见他瞳孔扩得极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瞳仁,双眸都变成了妖异的紫色。
“沧渊!”他心知大事不妙,捧住他的头,“你看着我!”
沧渊盯着他的脸,心口袭来被锐器穿透的剧痛。
“师父……”
“沧渊你清醒点!”楚曦抬起手,正想喂他喝血,手却不受控制地一抖,握紧灵犀朝他胸口刺去——
糟了,傀儡咒!
他心中剧颤,真元在体内汹涌游窜,一瞬似乎将傀儡线压制下来,剑尖堪堪没入沧渊胸口,他立时后退,甫一收剑,沧渊便捂住胸口,踉跄着半跪了下去,紫红色的血溅了满地,沁入石台上纵横交错的纹路之中,使之清晰的显现出来。
这是一个圆形的阵,而中央阵眼的位置,赫然嵌着一枚石头。
补天石。
楚曦心下一悸,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一瞬间,阵眼中的补天石颤了一颤,石台上的石蝶纷纷裂开,展翅欲飞,楚曦朝滚到身旁的沧渊厉喝了一声:“沧渊,醒醒,快离开这里!”
这里不正是“怨憎会”么?
靥魃从补天石中脱身,要利用的不止是云槿的怨气,还有沧渊!
沧渊浑浑噩噩的听见熟悉的声音,清醒了些许,可一动,胸口便是一阵剧痛,被一箭射穿胸口的感觉如此清晰,如此真实,他分不清此刻是梦是真,恍惚地抬起头,朝楚曦看去。
“师父……”
楚曦吼道:“下去!”
话音未落,“咔嚓”一声,只见他戒指上的那颗红石表面的裂缝又裂开了几分,泄出了一缕光线,正好射在补天石上。
补天石骤然绽出数道裂缝,丝丝黑烟冒了出来。
刹那之间,石蝶尽数飞了起来,犹如一道飓风将他重重包围,石台,石殿,石像,周遭一切都消失了,待它们散去之时,他已然不在石殿之内,而置身在了另一个地方。
他竟然站在试炼大会的台上,四周是一片人间地狱的惨景,千奇百怪的狰狞魔物正在扑杀广场上聚集的修士们!
他立时反应过来,靥魃已经出来了,这是当年景象的重演。
即便知晓这是幻境,亲眼目睹这些人的遭遇,楚曦亦感到心惊胆寒,又想起灵湫曾言,若能破除幻境,还这些受困的魂魄尚还有救。他攥紧灵犀,忽见一人逃上台来,一条腿被一只通体漆黑的巨蝎的尾锥刺中,当下一剑将蝎尾削落,又一剑斩落了蝎子头,走近察看,那人却已奄奄一息,口吐白沫,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粘稠腥臭的毒液喷了他一脚,楚曦头皮发麻,退了一步,一脚踩到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呻i吟:“师父……”
甫一回眸,沧渊正撑起身来,一手捂着胸口。
他立时将他扶住,又见下方几人正被一只三头巨犬穷追不舍,眼看其中一个就要被追上,他脑中一念闪过,手中灵犀竟然自动变成了一把长弓,弓弦之上,真元凝成的箭矢光芒耀目。
他心中一沉,亦听见耳畔沧渊的呼吸一滞。可此刻情况紧急,他顾不得考虑太多,瞄准了那巨犬头颅,手臂迅速后收,修长手指在弓弦上一收一放——
“铮”,箭矢破空而出,穿颅而过,巨犬顷刻炸成一团黑烟。
沧渊盯着他放箭的那只手,一时只觉呼吸困难。
“沧渊,”楚曦放下弓箭,话未出口,手臂便被猛然挣开,见沧渊险些栽下石台,他忙将他一把拽住,手指在弓弦上狠狠一划,将血抹到沧渊唇间。鲜血甫一入口,沧渊瞳孔一缩,涣散的目光凝聚起来,近乎深紫的眸色也褪淡了几分。
见他眼神逐渐正常起来,楚曦悬到嗓子眼的心才落了回去,却仍心有余悸,拨开沧渊的手,瞧见他胸口剑伤仍在渗血,但好在只是皮肉之伤,并未伤及要害,才稍稍放下了心,对于沧渊前世遭遇与几次出现的异状之间的关联,也有了些眉目。
“沧渊,不论你想起什么,看见什么,你记住,不论你我前世如何,这一世无论发生什么,师父都会护着你,不会再伤你一次,也不会容你再误入歧途,你可愿相信师父?”
他声音急切,怀抱沉稳,手臂搂他搂得很紧。
沧渊与他对视,胸口伤处还在隐隐作痛,仍是咬牙点了点头。
该相信吗?不相信又如何?他无论怎样也无法放开他。
既然他一次又一次的要他相信,他就逼着自己相信。
得到他的回应,楚曦心中稍安,这时,方才被他救的那几人跳上台来,对他点头谢过,然后便助他一并击杀起那些魔物来。可魔物实在太多了,一波接着一波,以他们几人之力,只是螳臂当车,很快,楚曦便因真元损耗太快而有些吃力了,眼见广场上惨死之人的尸骸亦是越来越多,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涌了上来,挤压着他的心口,让他一阵眼前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