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沧渊沉默了一瞬,笑答:“师父想必是看到了那卵中之物了罢。不错,的确如此。我便是以此为代价,苟活至今,师父可会看不起我?”
鲛人的寿命,也便只有两百年而已。
他不是没有坚守,鲛人的容貌不老,身体内部却会衰败腐朽,他也曾等到了奄奄一息,生命尽头,可他等的人还是没有来。
若他不入魔,这一世,如何等得到他?
楚曦愣了一下,适才也明白了什么,一阵揪心的痛楚。三百年,于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于鲛人,却已是一辈子。
沧渊在那蓬莱上,日日忍受着折磨,等了他一辈子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喑哑:“为师只心疼你。”
沧渊呼吸一凝,耳膜因这一句温柔言语而嗡嗡震鸣。他极力忍住想回身将背上男子揉进怀里贪婪索求的冲动,咬咬牙,加快了游速。
楚曦又在他耳畔问:“你又是如何成为魔君的,可愿说与为师听?”
沧渊耳朵轻颤了颤,良久才道:“将魂魄换了寿命后,我便入了修罗道。那其间乏味,没什么好讲的。”
他语气沉静,一段话轻描淡写便带过了。
可楚曦听得“修罗道”一词,便觉如鲠在喉。六道轮回中,修罗道乃是厉鬼怨灵的去所,他虽未亲眼所见,却也听过其间可怖,甚至远胜十八层地狱,往往轮入此道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极少有例外。沧渊能在其间修炼成魔,必然历经百劫,残酷程度,皆是他难以想象的。
见沧渊不愿多提,楚曦只好作罢,不由自嘲,他对沧渊真是视若亲子,便连无法知晓到他的所有经历,也会感到心中有憾。
似感应到他想法似的,沧渊又道:“师父若真想知晓弟子所有过往,弟子以后,慢慢说与你听便是。”
这语气不知为何,听起来似有点诱哄的味道,全不像徒弟对师父。楚曦觉得不对,又心疑是自己错觉,只含混应了一声,想起之前在沧渊身上看到的异兆,便又问:“你先前昏迷时,身上那些暗红血丝,又是如何来的?可是与入修罗道有关?”
“师父,你看下方,我们似乎到底了。”此时沧渊忽然放缓了游速,手一挥,一团冷焰在他们下方绽开。楚曦一垂眸,不由睁大了眼。
第63章 海下遗墟
这湖底断崖之下,竟埋藏着一片庞然的水下古城。这石城不知占地几许,光焰只是照亮了足下方圆几里,规模便可见一斑。二人落在一处石台上,这似乎是个露台,台周还有护栏。
楚曦点亮灵犀,见身旁有座雕像,雕像上皆被水草和河贝的贝壳覆盖,他伸手拂去,便见一颗兽首露了出来——这是一座嘲风像,而其质地洁白无瑕,光滑流转,半透明的内里还似星辰点点,他一眼便认出,这雕像是由神界仙山上才有的星鋯石铸成。
很显然,这石城是天上之城,而非凡人的居所。
“这石头似乎是星鋯?”一旁沧渊也看了出来。
楚曦点点头:“此处应是随断妄海的倾覆,坠落下来的那一部分天垣上的某处城池。只是,不知这座城的主人是哪位先神。”
露台上还有石桌石椅,甚至还有碎裂的酒具和乐器,似乎还可想象出曾经的歌舞升平。
“不论是哪位先神,若还活在这种地方,也应早就疯魔了。”沧渊道:“师父,此处魔气太浓,十分危险,你须跟我紧些。”
“嗯,”楚曦回过头,却觉腕间一紧,一根傀儡线绕上了他手腕。
他警告地看了沧渊一眼,他面色自若,轻道:“我是怕师父走丢了,绝不乱来。”
楚曦无奈,没多话,任他用傀儡线牵引着,走入雕像旁的拱门内。一进入其内,楚曦便发现水中漂浮着许多发光的半透明游鱼,使视域稍微扩大了些许。
这露台连接的是一道回廊,朝侧方望去,可见四方的回廊中,有一座很大的八角亭阁,下方还有数层,石柱深不见底,可见这古城以前是悬空而筑。再往远处看,廊桥与廊桥曲折连接,绵延至看不见的暗处。
楚曦奇怪心想,按这仙城的规模来说,真不是一般的上神住得起的了,心下不免对这位先神的身份有些好奇起来。断妄海倾覆,天垣崩塌,还有仙阶极高的先神陨落,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在诸神史上,未有一笔提及,只是选择直接将那一块曾经存在的版图抹去?
正琢磨着,前方沧渊一停,道:“师父,小心些。”楚曦抬眸,但见那回廊尽头的门前,竟然立着一群人影,他心头一凛,仔细看去,发现那群人影一动不动,身上也是覆满了藻类,却可看出手里皆端着盘子,盘中之物早已腐朽空了,似乎是一列仙侍,正要前往回廊尽头的门内。
沧渊伸手将面前的门推开,只这一碰,那门便碎成了数片,在水中漂浮四散开来。他抬起袖摆,为身后楚曦拂挡了尘埃。
楚曦眨了眨眼,看清了门内景象。这是一片露天的圆形庭院,当中有座喷泉,泉边有人形或坐或立,手里拿着各种仙乐,还有一群身姿窈窕的仙娥保持着起舞的姿势。楚曦适才注意到,他们的眼睛还大睁着,只是千万年过去,眼窝早已是两个空洞的窟窿,看起来十分可怖。
感知周围浓重的怨魔之气,楚曦谨慎地从他们之间穿过,生怕他们身上有什么他最害怕的东西。不想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经过一个仙娥时,从她眼洞里却突然钻出一只大龙虱,朝他飞窜而去。
“啊啊啊啊——”楚曦吓得嘴里溢出一大串泡泡,夺路而逃,腕部却一紧,整个人便被一下子拽回去,撞进沧渊怀里。
“师父,不必害怕,你瞧,一只虾罢了。”沧渊一手拎起那龙虱的触须,晃了晃。
“起起,起起起开!那分明是虫!”楚曦吓得八爪鱼似抱紧了他。
“哎?是虫吗?”沧渊疑惑端详,感觉怀里人紧紧贴着自己,一边嘴角已忍不住上扬,“我以为是虾呢。”
“虫和虾你分不出?你还是鲛人呢!快撒手!!!”楚曦见他还拿到近处看,那数只虫腿离自己近在咫尺,顿时差点崩溃,奈何腕部却被他紧紧系着,竟是跑都跑不掉,当下差点白眼一翻背过气去。
沧渊见他脸都吓青了,这才作罢,将那龙虱掐死甩开来。楚曦还心有余悸,挂在他身上浑身发软。这种尸体多的地方,简直就是他的灾难。
“所以我说,让师父离近些,师父可别不听。”沧渊忍笑瞥着怀中人清俊如玉的侧脸,心下情潮暗涌,只恨不得周围的虫再多些,让他离不得自己。可事与愿违,他们经过了那群活尸,却再未有一只虫出来骚扰。楚曦松了口气,便觉十分丢为人师者的面子,赶紧放开了手。
到了庭院尽头,面前便有三条回廊,都不知通往何处,楚曦只得依赖沧渊对魔气的感知,跟着他选了最右的一条。为防着再有虫,他紧挨着沧渊,沧渊便顺势将线收短了些,与他比肩而行。
这回廊长而曲折,尽头是一座宫殿样的建筑物,不知为何,殿前却伫立着一道高耸的栅栏门。沧渊伸手一推,那栅栏门竟异常坚硬,抚去表面的水藻,便发现是以玄曜石铸成,无怪万年不朽。
楚曦隐隐感到,这座遗失之城里,埋藏着什么惊天之秘。他道:“此处应是一座囚牢,才会用玄曜筑门,这是天界历来的传统。”
“怪不得,这里面魔气更为浓重,师父,你一步也不许离我。”沧渊沉声道,带他由回廊外侧绕过牢门,游入其内。
这牢狱的内门,已然破裂不堪,门上和门前俱有深长的毁坏痕迹,似乎是被人以利器劈开过。楚曦不知为何,心里又涌起一股莫名哀意。进入其内,里面是幽邃的走道,两侧俱有牢房,气氛森然。沧渊环顾一周,道:“师父,我们走吧。这里不似有 其他出口,我们绕道而行。”
楚曦道:“为师想看看此处有什么。”
说罢,他循走道朝里走去,沧渊只好亦步亦趋的跟上。
下了一道台阶,眼前便出现了一个观台,楚曦朝下方一看,不由一惊。但见下方有个宛如环形斗兽场的区域,一个人形被绳索倒吊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