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见沧渊带着禹疆趁乱离去,楚曦心一沉,不知接下来禹疆到底会做什么。毕竟数万年过去,他早已不是他所了解的那个禹疆了。
在石城中穿梭了一阵,将灵湫三人甩得不见了踪影,沧渊才在一座亭台前停下。不远处,可见一座巍峨的石殿,规模蔚为壮观。
沧渊设下结界,隔绝了水,将二人笼罩其中。
“师父可有觉得不适?”沧渊看着湿淋淋的禹疆,抬起手,似想替他扶正头顶歪了的发冠,半路又将手放了下去。
楚曦看得眼皮直跳。
禹疆侧眸看向他,头扶在额角,身子一歪。
“师父!”
沧渊立刻扶住他的腰身,禹疆竟顺势勾住了他的脖颈,虚弱道:“渊儿,为师......头晕。”
楚曦被他此举震得目瞪口呆。
沧渊明显僵了一下,神色似乎有些诧异,但更多是紧张。他眉心微蹙,将禹疆缓缓放在地上,禹疆却不放开手,双手都缠上了他腰间。因他顶着自己的皮囊,楚曦瞬间不适到了极点,更听他用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为师......不知为何,觉得好热啊.......还是你身上凉.......”
沧渊呼吸凝滞,心跳一阵狂跳,乱了节拍。
他深深仰慕,为之疯魔的人就在身下,搂着自己,仿佛索求他一般的扭动着。他蜷起手指,牙关不自觉收紧,尖锐的指甲往手心里扎进去。
——这是他午夜梦回也不敢奢想的情状,也是他上一世曾经历过,为之堕入深渊,万劫不复的极致诱惑。
“渊儿......为师好热......好难受啊......”
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唤着他的名字,宛如夺魂的魔咒。
两个人发丝缠着发丝,湿衣黏着湿衣,墨蓝映着雪白,暧昧蚀骨。沧渊盯着身下人翕张的唇,他半睁的眼眸,衣襟间若隐若现的锁骨,耳膜里俱是心跳入雷的嗡嗡轰鸣。他不由自主地低头埋在对方潮湿的鬓角,深吸了一口气,一手缠抖着将他拥紧。
楚曦大睁着眼,捂住嘴,天崩地裂。
须臾,沧渊又收回手,咬了咬牙。纵是身下已然如火如灼,他却尚有一丝理智——绝不再重蹈覆辙,再一次走到不可挽回的绝路上。
“师父忍耐一下,我为你瞧瞧到底怎么了。”一手捉住腰间的手,他轻轻扯开来,按在一边,目光无意掠过身下人敞乱的衣襟间,他瞳孔蓦地一缩。
——那颗痣。
那颗由他前世的眼泪所化的朱砂痣,不在。
未动声色,一缕鲛绡却自他袖口涌出,瞬间勒住了身下人的颈项。
“你是谁!我师父在何处?”他森然道。
“哈哈哈哈哈——”禹疆大笑出声,又露出从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我演技如此之好,你是如何认出我的?我.......”
鲛绡收紧几分,勒入了他的皮肉。
“我再问你一遍,你把我师父藏在何处?”沧渊双目泛出血色,一手掐住他的颈项,一如他当年胁迫自己。
“你师父.......”禹疆极力凑近他耳畔,边咳边笑道,“就在这里啊。”
沧渊狠狠怔住。
“北溟,你都看见了罢?我骗了你么?你看看你这爱徒都藏着些什么心思?你养出来了一个什么大逆不道的妖邪,你看看清楚!”
楚曦天旋地转,一口血张嘴便呕了出来。
血花绽在白袍上,他整个人仰面倒去,坠入一片汹涌扑来的记忆里。
.........
“师父——师父——你在何处?”
少年的声声嘶喊,从怀中令牌中阵阵传来。他心中一凛,站起身来,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手腕。
“别去.......”面前蓝衣青年咳嗽着,血从他嘴角渗出来,染污了那张俊雅风流的面容,“别去,北溟!这蓬莱上魔物太多,我们暂且对付不了,先等援兵下来!”
“不成,等援兵下来,我的徒弟都要死光了!你受了伤,就不必跟我去了,在此等着我便是。”北溟挣开他的手,一手拎着灵犀,就地划了个庇护阵,将禹疆护在其中,便要转身离去,袖摆却是一紧。
回过身去,是禹疆死攥着他的袖子,他嘴唇颤抖,盯着他,眼底竟似有泪:“北溟,你别去。我说我看过你的命轨,你此去,必回遭遇不测,你信我,好不好?我不想你葬身此地,我们约好同生共死的!”
北溟一怔,低道:“可我不能丢下我的弟子不管。禹疆,这便是为人师的责任,即便是身陨此地,我也义不容辞。”
他拽了拽袖子,禹疆却不放手,反而抓得更紧,连手背都爆出了青筋:“你别去。徒弟没了可以再收,可你是位列诸神史的上神!岂能为了一个徒弟以身犯险!况且他还是你的劫数!”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北溟又拽了拽,见他仍是不放,心一横,提剑一削,“嗤”地一下裂帛之声,袖摆瞬间断裂开来。
禹疆抓着那截袖摆,狼狈仰倒,眼角一滴泪无声滚落沙土。他收紧五指,嘶哑颤声道:“北溟,你若弃我而去,我必与你,恩断义绝。”
北溟闭了闭眼,在原地凝驻一刻,决然纵身,飞离了阵中。
整座蓬莱魔气笼罩,靥魃令人们恐惧的一切魔物俱已化作实体,在岛上肆意猎食屠戮,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尸山火海。
从一只半兽尸人的背上拔出剑来,楚曦喘了口气,将怀里方才救下的孩童放到地上。这一路,他已不知斩杀了多少只魔物,救下了多少人,又见过了多少尸首,身上血迹斑斑,早已疲累不堪了。
但是还不行,不能停下,他的弟子,还在等着他。
........
循着感应,他一路行上蓬莱山。面前这座山城的大门上,皆被半透明的蛛丝缠绕覆盖,这蛛丝却非普通蛛丝,一根根足有手指粗细,粘稠蠕动着,泛着迷幻的虹彩,艳丽到诡异。山城内外,尸横遍野,亡者的残骸散得到处都是,被蛛丝缠绕着,裹成人蛹,一点点吞噬。
也有不少还活着的,一息尚存着,也已失去了神智,不知挣扎,睁着空洞的双眼,从他们的颅腔里,不断钻出由恐惧化出的魔物。
楚曦喘息着,咬着牙,狠着心,沿路劈杀而去。剑刃上沾满得是凡人的血,皆成为他的罪孽,这便是靥魃最大的恶意,他却无法停手。
一剑又一剑,他几乎杀至麻木,满眼都是血红,终于闻得前方传来厮杀呼喊之声,他精神一振,赶入声音传来的山顶洞窟。
洞窟内满是仙人壁画,摆满丹炉,是岛上修士的炼丹祭祀之所,可也蛛丝密布,宛如妖魔居住的盘丝洞。
“师父——师父——救命!”
“救救我们!”
呼救惨叫之声,一阵阵传来,北溟心急如焚,却不敢放松警惕,沿路设下神符,穿过幽长甬道,但见洞窟深处,一座巨大祭坛呈现在眼前。坛上蛛丝缚着数个人蛹,竟都是他的弟子,俱都惨叫挣扎着。
初成雏形的魔物,已在其中几个的腹部蠕动着,许是下一秒便会破肚而出。他提剑的手颤抖起来,冲上祭坛,疯狂劈向那些蛛丝。
蛛丝却似无形无状的烟,绞住他的剑,无法斩断。明知此举是徒劳,他却仍失了冷静。而他越是急怒,蛛丝便越是凶猛,忽然一眼瞧见祭坛上的法阵,他蓦然意识到什么。这是魔族最凶邪的噬仙血祭——
祭祀已然开始,便要开始吞噬祭品。若要救他的弟子,便要以同等修为的祭品去换。他一人,是足可换下这些弟子的。
这念头闪出的一刻,一阵尖锐的笑声从上方传来:“看来你知道这是什么了,北溟神君,你不是很心疼你的弟子么,以命换命,你可愿意?”
北溟朝上望去,但见一张蛛网从上方绽开,瑰丽迷幻的光泽中,一只巨大蝴蝶从天而降。那对蝶翅上的图案千变万化,色彩斑斓,像包含了世间一切诱惑之物,让人看上一眼便头晕目眩,而蝶翅的中心,竟是一个妖娆的人形,那人形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头上生着数对昆虫的复眼,不停眨动,诡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