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堂兄的确想多了。”延维往边上一靠,斜倚在一棵树上,“我向来没心没肺,只爱饮酒作曲,谁陨了,也碍不着我。”
金袍男子起了身,转过身,回眸瞥了他一眼:“倒也是。娲皇宠爱你,你自然也不用如我们一般下界四处立功,才能讨她青眼相待。”
“堂兄慢走,我便不送了 。”
目送红衣男子离去,楚曦明显感到延维松了口气。此时袖间袭来一阵动静,是那小魔物醒了过来。腕部又是一阵剧痛,他本能地一甩手,一道细长影子便从他袖间滚落在地,落到草中的一瞬,竟化成了一个伏在地上的小童。那小童嘴里气势汹汹的嘶鸣有声,扑到他身上来,一口咬住了他脖颈,楚曦猛然便惊醒过来。
入目是低垂的床帷,想起昏迷前沧渊之举,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扯开了衣襟。颈项胸口俱是不堪入目的红痕,好在下方并无异样。
那混账东西还算有点底线,没有趁他......
楚曦羞耻地咬破了唇,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神君,你醒了?”
一个女声在近处响起,楚曦睁开眼,但见几个侍女打扮的鲛女立在身侧,手上各捧着一盘衣物饰物类属,一眼望去,似乎皆是最名贵的鲛绡制成,色泽层叠渐变,如一片映照在海上的绚丽晚霞,又若海市蜃楼般飘渺,其间点缀着粒粒珍珠,流光溢彩,幻美至极。
目光掠到另一盘上的缀有流苏的头冠,楚曦蹙了蹙眉——这衣饰,该不会是给他穿的罢?怎么看起来像是.......
“请容奴们为神君更衣罢。”
想到沧渊在他昏迷前说得那句话,楚曦一个激灵,愠怒道:“拿开。”
“可.......陛下交待过,若神君不肯更衣,他便.......”
楚曦厉声问:“便如何?”
“便亲自来为神君更衣。”
“这逆徒.......”楚曦心口发堵,捂住胸口,喘息一阵不匀。女鲛奴们却趁机围上来,七手八脚的为他梳发更衣起来。楚曦本想挣扎,可一想到那句“亲自”,只好强行忍耐——他如今受制于沧渊,这孽徒如今行事张狂得很,若他不顺他意,他相信他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
咬牙闭眼忍耐了许久,鲛奴们才渐渐散去。
待周围清静下来,楚曦方睁开眼,眼见镜中映出自己的模样,又是一阵气血翻涌——身上这长袍分明便是神族婚服的式样,倒还是男子款式,只是头冠却如新娘凤冕般垂了流苏遮脸,又覆了一层紫红的鲛绡头纱,便连他额心神印也被一笔飘金朱砂染红,亦是神族成婚的习俗。
这逆徒,是要公开与他行婚典了。
他竟敢.......
楚曦气得发眩,深吸一口气,强令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感觉,他神力尚在,只是体内血脉又有了隐约异样之感,探指一摸,他便觉出了傀儡线的存在,除此之外,他的血脉似乎也有了些变化。
心里一惊,他探入衣内,摸到小腹上有一道细微凸起的脉络,一触之下,便有热流涌至心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颤栗之感。
这是.......姻缘结——又称姻缘劫。
一旦形成此结,则情劫必降,双修渡劫是在所难免。
糟了……
楚曦心下大乱,无意识地将腰带勒紧了几分。
可无论勒得如何紧,那结的感触亦是清晰无比,是无法否认的存在。他再次深吸一口气,不会的,既可结契,也定有办法解契,只是,怕是只有回天界后找姻缘神女求助了。
想到此,他不禁哭笑不得。他此趟下凡是为阻止沧渊成魔后为祸事世间,想将他带回天界好好教导,哪知人没带回,倒把自己赔上了。
此后他当如何?
该怎么做,才能收服沧渊,又免去他对他这师父的非分之想?
可事到如今,如何脱身,恢复神力,似乎才是一切的前提。
不知,灵湫他们又被困在了何处?
他闭目尝试了一番传音入密,却未得到任何回应,想必他们一定被困在某个被结界阻隔之地。抬起眼皮,目光落到眼前镜子上,他想起什么,心念一动,咬破中指,在镜面上画了个通灵法阵。
镜上画面一闪,现出了一只千纸鹤,正是他之前灵识附过的那只怨灵,似乎正在灵湫袖中。只见它扑扇了一下翅膀,自袖中飞了出来,楚曦便一阵扶额,灵湫几人俱被困在一个临水的石窟之中,门口有鲛人重兵把守,还有结界加持,可谓插翅难飞。
见几人俱在盘腿打坐,面色也都不太好看,便连平日里最重仪态的灵湫也衣发凌乱,不见那傲雪凌霜的风姿,显得有些狼狈。楚曦叹了口气,不由庆幸,这结界显然没有驱魔驱鬼的效用,只对神族起效,阻拦不了一缕不起眼的鬼魂。
“抱歉,没能逃出去,还需要你再帮本君一次,可行?”
那千纸鹤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又在灵湫腰上他所赐的玉佩边一番扑腾,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请求。
察觉到腰侧动静,本来盘腿打坐的灵湫睁开了眼,看向身侧:“师尊?”
与他背靠着背的禹疆亦是倏然睁眼,扭过头,一眼看见那飞起来的千纸鹤,瞳孔一震,道:“北溟?”
瞧见他,楚曦心里涌起一阵复杂情绪,驱使千纸鹤向二人点了点头。
“北溟,我......是我害苦了你。”
楚曦没有回应他,只跃至灵湫手心,在他掌心啄道:“令牌何在?”
一介怨灵自然是去不了天界的,别提天界,连踏出魔界也是不可能之事,如此,联络上天界的办法,便唯有寻到令牌。
灵湫摇摇头:“不在我们身上,定是昏迷之时被那些鲛人魔众搜走了。”
楚曦点了点头,又听他和禹疆几乎异口同声道:“你可还安好?”
灵湫一静,瞥了禹疆一眼,见他也顿了顿,灵湫蹙起眉,又道:“那小魔头......可有对师尊如何?”
楚曦实在不知该如何告诉他们,如今他是身陷虎穴,哦不,鱼穴,自身难保。脑仁隐隐作痛,他不欲多言,令那怨灵脱离了千纸鹤,一路穿过结界和一众守卫。在空中茫然的转悠了半天,注意到一条跟着一个鲛人侍卫巡逻的飞鱼,他眼前不由一亮,立刻令那怨灵附了上去。
感应到令牌灵息散发的方位,他跟着鲛人守卫一路进入了先前他逃出的那座宫殿,沿殿中四通八达的水渠穿梭了一阵,不知到了哪儿,楚曦环顾四周,竟不经意瞧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那清丽的鲛人少年正坐在水渠独自垂泪,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他先前假扮的“溯情”。
飞鱼悄然游去,一滴泪水化成的珍珠恰巧砸在它头上。
“别哭了,溯情。”一名曼妙的鲛女自水中浮起,一手按在他膝上,“有空在这为陛下伤心,不如替他去把那位神君伺候好。”
溯情擦了把泪,红着眼眶道:“还去伺候他?你当我不知,陛下方才那样煎熬,不都是因为那位神君?神族一向冷血无情,陛下这般.......”
“溯情!”那鲛女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可别让别人听见了,当心招来杀身之祸,陛下可是听不得有人说神君半句坏话的。”
楚曦眼皮子一阵乱跳,揉了揉,心想:那样煎熬?沧渊如何了?
“知晓了。”溯情忍住泪意,“我去陛下寝殿,看他醒了没有。”
见他起身,楚曦忙驱使飞鱼缀在后方,一路沿着水渠而行,越过一扇巨蚌制成的殿门,便潜入了一间黑暗的殿内。
殿中极为寒冷,粗重的喘息声传入耳膜,借着殿内幽暗的夜明珠光,甫一看清殿内情形,楚曦便是一惊。
一个颀长身影伏在殿中冷泉内的一块礁石上,全身凝着一层薄薄冰霜。他长长的鱼尾如蟒盘踞在石底,锋利的尾鳍几乎嵌入石峰,蹼爪亦是将礁石表面抠出了深深的窟窿,他精健优美的脊背一起一伏,宛如张弛的弓弦,肤表爬满了暗赤色的纹路,将原本蓝紫的鳞片也染成了同样的色泽,似下一刻便要渗出血来。
“陛下如此这般,真的值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