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
“七绝,活下去。”
话语如珍珠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悠悠水波漫开,时间像一条长河,河流洗涤了一切,河流带走了一切,最后只剩下白纸般洁净的空间。
台柱与赵没有四目相对。
赵没有清了清嗓子:“走不?”话说现在该怎么出去?
“A173已经被清空,我之前制定的运转法则不再作数。”台柱抹了把脸,“现在这里完全是空的,你只要想出去,保持这个念头,马上就能出去了。”
赵没有想了想,走到好友面前,蹲下身,“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要负责收尾。”台柱道:“总得弄出点什么东西来糊弄一下政府,不然下次再有考古学家进来估计会被吓死,还有李大强……”
“不用告诉我。”赵没有摆手,“我这次进入A173就是为了你。”
成年人,求仁得仁。
台柱沉默片刻,先是给了他一拳,两人又紧紧拥抱。
“走了啊。”赵没有站起身,“下次戏院碰头,记得请我吃宵夜。”
下一秒,尾音消散在一片纯白中。
三十三层区的戏院已经许久没有开过戏台了,德大爷气的嗷嗷叫,每天都在走廊追杀赵没有。据说原本的台柱有事外出,短时间内恐怕回不来,后来戏班子总算寻觅到了一位新角儿,连着演了一个多月的新红楼,还算叫座。
下层区每天都有演不完的热闹事,很快人们就逐渐淡忘了曾经那位擅唱济公的台柱。
到了腊月,东方人要在街区庆祝新年,病屠夫当街杀猪分福肉,给各家祭灶。赵没有忙了一天,晚上干脆翘班,把刁禅独自扔在急诊室,自己跑去停车场吃宵夜。他包了一辆烧烤车,边吃边喝酒,听着戏院里远远传来的锣鼓声。
片刻后对面的椅子被拉开,“这里有人吗?”
“你都坐下了还问有没有人……”赵没有抬起眼皮,话说了一半,顿住。
远处戏台子上遥遥传来一句,“且看他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
积石如玉,郎艳独绝。
那风华无双的青年坐下,朝他挑眉一笑。
“我叫柳七绝,认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步入丛林,因为我希望活的随意。——梭罗
第9章 太阳与铁
A173号遗址探索任务告一段落后,很快便是除夕夜。
三十三层区以东方人居多,年味儿足,赵没有在少年时代经常挨家挨户蹭饺子,左邻右舍聚在一处搓麻将。后来与刁禅相识,公子哥儿不太融得进这种大杂院儿似的热闹,赵没有便专门将除夕夜腾出来,两人一道守岁,不知不觉数年过去,已经成了习惯。
自腊月起,街道上设置了许多拟感烟花与电子爆竹,几家便利店的老板凑钱买了个财神程序,每天都有披红挂彩的全息财神在骑马游街,身前还有两名善财童子开道鸣锣。一时间街道上金光闪闪,许多小孩儿跟在财神身后抢落下的元宝,实际上元宝由全息系统模拟而成,真拿到手里就变成了便利店宣传单,不过也没人在乎,图个喜庆吉利。
赵没有喜欢听戏,西游戏文里善财童子是观世音菩萨座下,不知这个财神程序怎么就把小孩搁到了赵公明马前,或许是设计漏洞。
毕竟是25世纪,东西方许多民俗传说都已散佚,上层区甚至是不过春节的,也不会庆祝圣诞、佛诞节或者开斋日,中层区会在大都会成立日进行盛大的庆祝仪式,只有下层区还保留着文明中最古老的痕迹,充斥着游神、锣鼓、烟烛、鼎沸人声和瓜果供品的节庆。
不过即使是这大都会之中所能找到的“最古老”,也距离人类文明真正的本源很远了,最起码如今所有的祭祀都摒弃了人牲。
赵没有乘坐悬梯轿厢到三百三十层,这里是下层区和中层区的交界,堂口林立,鱼龙混杂,入口处建着一座绿瓦朱柱的大牌楼。
今天是除夕夜,算是三百三十层区比较平静的一个晚上。牌楼下有老妪在摆地摊,推车里放着五颜六色的塑料眼镜,赵没有走过去,递钱,“阿婆,去姥酒馆。”
老妪咧嘴而笑,露出一颗金牙,将一只暗红盒子递给他。
赵没有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隐形眼镜。
只有行内人知道,三百三十层区其实是一个“影城”。
如果是中层区看热闹的外人来到这里,能够满足他们想象的或许只有入口处色彩艳诡的大牌楼,层区中的一切会让他们大失所望,里面只有符合卫生标准的快餐店,洁净的溜冰场,就连酒吧都是未成年禁入。但是,如果在入口处买一双“眼睛”戴上,眼前的一切将截然不同。
赵没有戴上眼镜,牌楼后原本空旷的场地中有霓虹灯牌拔地而起,足有十层楼那么高,行内人把它戏称为“探哨灯”,实时滚动显示着层区内所有赌场的输赢情况。
赵没有买来的“眼睛”里有连接耳膜的微型纳米振动仪,此时耳边由寂静转为嘈杂,骰子声、打火机滚轮摩擦、酒杯碰撞的声音、铁板上的生肉滋滋冒出热油……一只巨大的舞狮从他身边咆哮而过,这可比便利店老板们凑钱买到的全息财神威风得多,金币翻滚着从狮鬃中掉落,那是真正的金子,可以直接在各大赌场中兑换筹码。
如果说滤镜造就了虚假,但是在三百三十层中,正是“眼睛”的纳米滤镜显现出街道的真实。赵没有和各式各样的行人擦肩而过,如果不戴“眼睛”,他们看起来大概衣冠楚楚风度甚佳,而“眼睛”之后,他们就成了抱着拟态女郎狎昵的醉汉。一个大概是出千的顾客,被赌场的警卫程序揍得鼻青脸肿,但是在“眼睛”之外的人看来,他更像是喝多了酒,在街上和空气左撞右撞,最后一头栽进了垃圾箱。
赵没有有段时间没来了,最近缺钱的日子不多,他没去赌场,而是进了一间酒馆。
店门口上书三字招牌,姥酒馆。
“酒馆”在文学中比起名词更像是形容词,布尔乔亚小说里它往往暗喻着婚外情,武侠小说中它更容易让人联想到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它比情人旅馆显得堂皇,又比便利店显得暧昧,昏黄灯光下,点唱机传来有些杂质的磁带音色,你可以在窗边谈情说爱,也可以在包厢中杀人放火。
姥酒馆就是一间这样的所在。
“欸赵哥!”赵没有一进店就有眼尖的顾客发现了他,随即招呼声此起彼伏,“赵哥来了!”“赵哥来这边儿坐!”“嗨,赵!”“赵哥新年好!”
有人凑上前,“赵哥有阵儿没来了,最近有单买卖,做不做?”随即被人推开,“过年呢!赵哥的规矩,过年不做生意!”接着压低声音朝赵没有道:“赵哥您什么时候再下注啊?就上次赢的那个数目,至今还在探哨灯最顶头挂着呢,都好几年了,没人能破!”
赵没有笑了笑,和几个朋友聊过片刻,又和相熟的打了招呼,最后问:“姥姥呢?”
柜台后算盘珠子“啪”地一声响,然后是一句清冷女音:“这儿呢。”
赵没有走过去,笑道:“您过年好。”
柜台后坐着个身穿旗袍的女人,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抬头打量他几眼,复又低头算账,淡淡嗯了一声。
赵没有有段时间没来照顾生意,看到吧台旁边新装了一台立式水箱,里面的水生布景做的很漂亮,养了不少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姥姥怎么想起来养鱼了?这是什么品种?”
话未说完,有醉鬼撞到鱼缸边,赵没有还没来得及去拦,这人头一弯,“哇”地吐进了鱼缸里。
赵没有:“……”
“你不会想知道的。”老板娘打个响指,清扫机器人直接把醉鬼扔了出去,随后将鱼缸搬走。
女人算完了账,搁下算盘站起来,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身上的旗袍变成了一条露背舞裙,容颜随之改换,金发碧眼,风情万种地瞧着赵没有笑,“呦,今儿怎么想起来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