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
他不希望他受伤,他希望他好起来。
在很久之后...真正意义上的很久很久之后,克里斯有时候会回想起最初的这段时光: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动了真心,也许就是在对方紧握他手的这一刻,也许是在唇齿相依间鲜血交融的这一刻,但同样也许是在他们相见时候的那第一眼里:灵魂的交缠并没有起点,而等到他骤然回头展望之时,就已经在这条命运纺车所织出的纤细之线上走了很久了。
对于塞缪尔来说...他太过于简单的脑袋里完全装不下这么多复杂的思考。克里斯已经是他的了...也许是在人类带他回别墅的那一晚,人鱼就把对方当成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但至于是储备粮,还是别的什么的...塞缪尔自己也不清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不再想吃掉对方了:他应该再也不会想要吃掉对方。但人鱼绝不允许克里斯被其他人觊觎:克里斯的一切都是他的,都属于他,他的血不能因他人而流,他的眼睛只能看着自己,甚至他温柔的声音也只能属于自己。
克里斯的受伤让他很生气。而人鱼从不轻易原谅。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克里斯背后靠着枕头,齐肩金发已经散开,在白衬衣荷叶花边下,苍白前胸上坠下一只金十字架,纤细的金链子闪闪发光。人鱼凑上来一口咬住,在尖牙间泄愤咬着,含糊道:“我的!”
克里斯不理他,翻过去一页书;塞缪尔又大口咬住他的肩膀,哼哧哼哧咬他的手臂:“我的!”
人鱼喘息粗重,凑在他的脖颈间,抱住他,鼻息喷洒下来:“我的,我的。”
“好好,你的,”克里斯敷衍道。他胸口佩戴的透镜连着一条金链子,正举着在看书,下一刻就被人鱼的尖牙粗鲁一扯,又去咬他的脖颈。
虽然对方的动作凶猛,但显然不是肆无忌惮:人鱼没有压到他的伤口。事实上这处腹部刀伤早就已经好了,但克里斯常常将其当作借口,人鱼一向对人类的脆弱印象深刻,一时间也被克里斯蒙骗过去。
塞缪尔嗅个不停,闻的是克里斯身上那股很好闻的肥皂味;克里斯以为他要自己戴着的十字架,可没想到对方只是凑上来嗅他,甚至还动牙啃咬。
“不能吃啊!”
人鱼悻悻张开嘴,克里斯继续看书,心里琢磨着下次再带点什么来哄他开心。过了一会儿,塞谬尔发现克里斯完全不理他,正无动于衷地继续被别的事情占据注意力 -- 他生气了。
“?”
克里斯听见响声,抬起头来。人鱼正龇牙咧嘴的,挺不高兴,赌气地又一摔尾巴。
看来,今晚他是看不成书了。
克里斯于是伸手招招他,准备安抚一下:塞谬尔别别扭扭地挪过来,仍然背对着克里斯:银色的长发如流水一般倾斜而下,肌肉结实的肩膀上覆盖着细碎的黑色鳞片,偶尔闪着幽幽蓝光。
“给你按摩一下,”克里斯一本正经道,“有助于镇定神经,快点睡觉。”
他说得好听,下手却有点没章法:紧接着只听见人鱼的肩胛骨清脆地响了一声。塞谬尔触电般抬头,鱼鳍唰得一下张开,对着他怒目而视。
“我错了!”克里斯连忙安抚道,“生气啊?乖,别生气。”
说着,青年轻轻摸了摸他的后颈:塞缪尔浑身轻微一抖。克里斯不知情,但后颈对于人鱼来说,是有特殊意义的地方:这里不仅仅是一个致命处,更是人鱼伴侣间在发情期互相爱抚的地方。如果塞缪尔不喜欢克里斯这样做,人类早在抬手的时候就被撕碎了。但非常意外的,人鱼什么也没做,只是愤愤低下头去。
克里斯力道温和地给他按摩。人鱼看起来是典型的水陆两栖变温动物,原本在水中湿滑的鳞片现在像涂了一层油般光滑冰凉,细碎坚硬的鳞片下,发达肌肉棱棱突起。他背部的鳞片以黑色为主,背脊骨有明显突起,似乎与人类构造不同,在鳞下还有小骨板。人鱼身上的鳞片似乎和昆虫甲壳或蝴蝶翅膀相似,由于光线或者角度的变化,能折射出的色彩也随之不同。这是因为其上的光子晶体能够改变结构大小或者排列方式,从菱形晶体部分反射出的是幽幽蓝光,从六边形部分反射出的又是美丽的黑调玫瑰红。
只不过克里斯不知道,人鱼的鳞片从深色变成饱和度高的颜色代表什么:这意味着塞缪尔很快就要进入成年期。
屋外下起了大雨,打在窗户上。雨水从房檐上流下来,屋外的一切都只剩下了一个有些模糊的轮廊。屋内的床幔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床榻柔软,床幔垂下,而人鱼和克里斯心满意足,心爱的东西都已经慵懒地待在了床上。
塞谬尔逐渐放松下来。他微微侧了侧身,半阖眼躺着,耳后鱼鳍像小扇子般轻轻扇动。克里斯忍不住挠了挠他的下巴,人鱼长长的睫毛抖了抖,茫然地睁开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那双金色的直立瞳孔微微放大,倒影出克里斯年轻而英俊的脸庞。青年注视着的,显然不是一双人类的面孔:上唇鳞闪射微光,眼后被细鳞覆盖。克里斯只觉得心中一动:他轻轻伸手,而人鱼在他手掌下闭了眼。
长睫扫在克里斯的手心,像一只小小的蝴蝶。
而这只蝴蝶似乎飞进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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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鱼:无能狂怒
克里斯老妈子,每日担心塞缪尔有没有乱吃东西
第10章 第十章节 晚宴
“叮铃”一声,一架黑色的马车正在驶来,在一座城堡前停住了。门打开后,最先踏出来的是一只锃亮的靴,紧紧勾勒出优美的腿部曲线,修长且有力。
“先生。”
自有人来接下他的行李。一顶三角西洋礼帽被摘了下来:其下露出的,是被发蜡梳得整整齐齐的金褐色齐肩发,用黑色丝绸束起。
伯爵夫人的宅邸前,正是一派热闹忙碌景象:家仆们正里里外外将来客的行李提进城堡里,管家和男仆站在另外一边,正在迎客。
克里斯今晚罕见穿上了正式的晚礼服,腰身紧束,正在用一只裸手摘下另外一只手的黑色皮手套。克里斯不是一个喜爱繁文缛节的人;但英国的上流社会自有他们的一套规矩,待人接物,无一不可失了礼仪。
他很少梳这种正式的背头。平日里,他那头亚麻金色的齐肩发都只是梳出一个三七分,再拨在耳后就完事了,让发尾微卷出的弧度搭在肩头上,衬托领口雪白的领巾。这次的背头用了他太多发蜡:但毫无疑问的,他英俊的五官更加突显出来;这种英俊长相并非孔雀般的张扬,却确实温和,很容易就能让人心生好感,尤其是那一双眼窝微深的眼睛,似绿非绿,似蓝非蓝,如坠朦胧湖水之中,而当被这双温柔如绿松石般的眼睛所深情注视的时候,谁都不会怀疑他对人的真诚。
大厅之内,绘画、大理石和金饰交相辉映,楼顶二边各有一座金光灿灿的镀金雕塑像,两旁的铜雕灯柱精美无比,大理石楼梯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闪亮。从主楼梯上去便是富丽堂皇的前厅,男士礼服前襟呈现出优美弧线形,胸部线条被双排扣的领口更加突显。
这是一个浪漫的时期。欧洲大陆上被温柔幻想的女性美所笼罩,男士们也会收细腰身,用紧身背心和丝绸马裤来勾勒出优美的身段,甚至不惜穿上紧身胸衣。装饰着华美刺绣的宽大裙摆强调着女士不堪一握的细腰,裙撑在内,支撑起繁复裙摆。时髦的女士已经佩戴上了钻石,或者带着用蕾丝做成的装饰,衬托胸部的丰满。调情的眼神藏在扇子之后;发髻用长饰针固定,装饰着缎带和宝石发饰。
没错,欧洲正在变革,一切都极为动荡;罗马教廷正如落日一样在余晖里衰落,而在权贵的男人和女人的一双双眼睛之中,浮华与空虚并蒂而生,或玩弄权术,或投身于温柔乡,用华丽的外表妆点放纵,用奢侈的盛宴,来投身于这场高贵奢靡的梦幻里。
克里斯正在与人交谈。突然之间,他听见一声熟悉的声音:
“克里斯!”
年轻的小子爵终于得空,正在往他这边挤过来。他的穿着是时髦的巴洛克宫廷式,显然非常受在场女性的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