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恐惧
男人的身上,有一部分留在了遥远的海里。随之沉睡的还有更多。海水将塞缪尔送到沙滩上,却拒绝再让他回去。
但在克里斯的身上,男人久违地体会到了他望向海平面时的感情。闭着眼的人鱼,靠在他怀里的人鱼。克里斯因为他与潮水一样不定的性欲而精疲力竭,塞缪尔让他在自己身上起伏,伸手揽住他的腰。人鱼的金发垂下,遮住两人的面孔,时不时传来对方沙哑的轻吟。
塞缪尔用指腹轻轻抚摸他眼睑下的皮肤。那里很薄,透着血管的紫色痕迹,触感潮湿。他的指腹粗糙,摸红了克里斯湿润的眼尾。人鱼时而仰起头,时而咬唇,喘息。他在塞缪尔的手指间半睁开眼睛,那点绿幽的瞳孔蓝蓝地润出来,迷蒙,垂下金发来。
他埋在塞缪尔的肩头喘息。长着鳍的修长手臂挽过男人的脖子,手肘处的鳍轻轻搭下来,随着动作而舒展。
如果他能找回克里斯的名字,他是否也能找到自己的名字?
晴朗的海面,一望无际。
前方被投下了一大片金色和银白色的光晕,男人眯着眼,晒出来的汗顺着面颊往下滴。
他的帆正扬着。风朝着这个方向袭来,将他的帆吹得满满鼓起。
人鱼留在塔里。塞缪尔远航出海,想法设法地带回新奇事物,让他的人鱼开心。他带回来新鲜的鱼虾,还有柔软的贝类,统统待在湿漉漉的渔网里。渔网里有时候会缠上一泡一泡的鼓胀水母,生长着长长飘带一样的绦带,将男人褐色的手臂蜇出一道道凸起的痕迹。
除此之外,他还设法打捞上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颜色特别鲜艳,特别奇怪的鱼。他喜欢贝壳,也采集一些水草,细心地把它们一束一束地捆起来,栽培到克里斯的水池里去。
“它们都是畜生,兄弟。”有人口里嚼着一口浓浓的烟草,随口说。“长尾巴的畜生,没腿的妓女。你要是真喜欢它,你就是要倒了大霉。”
他说话声音粗哑,一时间觉得嗓子眼发痒,便吐了一口痰。那水手晒得浑身黝黑,发须成络,头上戴着块方巾。
塞缪尔沉默不语。那人意犹未尽,还想发表一番言论,说那些人鱼都是诱惑人下地狱的妖精。再接下来一次出海里,他消失了,男人将他溺死在了水里。
他继续出海。夜晚的海太黑了,除了塞缪尔的一盏小吊灯,再没有别的光源。小船在海面上一起一伏,黑色的浪潮发出声音。
他孤零零地待在海上。他想他的人鱼。他将那个水手摁在海水里溺死的时候冷漠至极,像是捏死一只虫子。但当他现在思念塔中的情人时,他又显得这么容易难过。
他的心那里空空的。克里斯的身体,他的体温,塞缪尔回忆起克里斯身上的味道,忍不住嗅了嗅周围的空气。
吊灯‘咯吱’‘咯吱’地摇晃着。塞缪尔守在吊灯前,小木船上,照出男人宽大的背影。
黑暗连绵不绝的海水流淌着,像是一块黑色的幕布。幕布上,上演着一些奇特的景象,仿佛一个剧作家荒谬离奇的剧本。剧作家画出一场风暴,用道具布置出颠簸的效果,形成一个涌动的巨浪。小木船在巨浪的舌尖上滑动,帆布高高鼓起,在奋力的帆绳抽拉下像是手臂肌肉上的青筋一样绷起,与狂风竞争。观众屏住呼吸了:那只小船被歌唱的波浪抛向空中,击打的泡沫像是愤怒的吼声,乌云越来越低,越来越暗,故事的高潮在巨浪的翻滚中达到,最终抵达它最后的结局。
然后它碎掉了,变成了琉璃一样的碎末和雾气。
海水轻轻摇晃。男人赤裸的背脊浸湿在浪潮里,面孔透湿。迷雾笼罩在海面之上,隐隐透出蓝色的光晕。
一艘帆船出现在海面上。甲板上的栏杆上有一个年轻的青年。
... ...
“喂,克里斯!”
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那少年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眼睛戴上了黑色眼罩,神气地别在面孔上。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花边长衫,长衫外面胡乱套着一件华丽的外套,怎么看都像是抢来的一身行头,还戴着两只水晶耳坠。耳坠在他发间随着动作一荡一荡的,颇能吸引人的注意。
但最吸引人的还不是这个。视线下移,就会发现他只有一只左手。右手的袖口伸出一只锋利无比的弯钩,能轻而易举挖出人的眼睛来。
少年的名字叫做爱德华。他所在的这艘船上,装满了昂贵的印度和东方的丝绸香料。为了能够顺利地抵达目的地,克里斯特意请了海盗同行。两艘挂着骷髅头的黑船已经够有派头了,而他的商船就在中间,徐徐前进,驶向蔚蓝大海里。
克里斯喜欢火药。加农炮弹和他最钟爱的物件并不冲突,他依然系白色领巾,穿荷叶边或者蕾丝的衬衣。而一把金制燧发枪可以用来把玩,也可以用来瞄准一个人的头颅。
“上回你在海里捞起来的是什么?”
爱德华问。他好奇极了,并且听说那是一个怪物。
他的消息可灵通了。红女王号就是他的家,他的哥哥是令他自豪的船长。至于克里斯的灰天鹅号,爱德华也勉勉强强承认,还算不错。但如果说到左侧的那艘船,那他可就有好多的话要说。
那艘船的名字叫绿蜥蜴号。绿蜥蜴号的船长是个阴险狡猾的家伙,他可不喜欢。
克里斯眯着眼睛,在甲板上吹风。海风肆意吹起他额前的金发,亚麻色的褐色金发掠过耳边。他难得犯懒,爱德华感到大为惊奇,想要问话出来,把他抓着摇来摇去。
他到底捞起来一个什么东西?干嘛藏得严严实实,也没人知道?不过水手之间已经传开了,都在暗暗地嘀咕,每个人都好奇。有人说那是个女人,是总督的女儿,可以拿去换钱,并且还能换得不少————呸,有人说那可不一定,海里捞起来的不知道是人还是妖精。会给船带来厄运的,他们说。
如果只是灰天鹅号,那也没什么,这个富有的商人淹死在水里也正合天意。但他们可不想也受牵连。他们在海上挣的金币,还没去挥霍哩!
总之,虽然暂时还无人躁动,但船上已经开始有了一些流言。但爱德华没想这些,他只是单纯地好奇,特别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克里斯没告诉他。作为回复,青年顺手只是把爱德华头上戴着的翻边三角羽毛帽摘下来,戴在自己头上。爱德华大为气愤,转过身去,克里斯已经走下船舱里去了。
船舱里十分阴暗,随着波浪晃动着。台阶在挤压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猪的哼哼响起来,还有几只鸡抖着沾湿的羽毛,跑来跑去。几个水手睡在吊床上,睡眼朦胧,正在补觉。
克里斯弯腰侧身,穿过他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走过走廊,潮湿的地板用刷子刷过,走廊尽头有一扇锁着的门。这里处于船只的最深处,是最隐蔽的地方,也没有人会到这里。
克里斯从怀里拿出一把雕花的钥匙。他慢慢将钥匙插入锁孔,旋转了一下,‘咯哒’地一声打开了门。
门缓慢地往里打开。
房间里有什么发出了咕嘟的一声。这声音听上去笨拙又沉重,像是生病了,银发湿漉漉地贴在脖颈上,白得发灰。
如果说‘它’是人,那么这种畸形的形态未免也太亵渎上帝了一点。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巨大的鳞片鱼尾;这条鱼尾被湿淋淋的黑色鳞片所覆盖,尾部向下分开,变成四叶垂下的尾鳍。尾端部向外,分出螺旋状的骨刺,荆棘一样的骨刺分布在对方的背脊上,上半身赤裸,也被渐变的鳞片覆盖着。
他的肋下鳃裂张合,赤裸的身体强健有力,遍布着狰狞的伤口。那些伤口有些已经愈合,受损的组织被修补后,生长出新的完好无损的粉色皮肉。但有些伤口仍然创面暴露出来,露出血红的内里。紫红的血管一起一伏蔓延开,跳动着在鲜红的肌肉组织上,脖颈间裂开几道鳃隙,半透明的耳间薄膜往下滴水。
听到声音传来,那野兽费力地转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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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地喘息,差点打成轻轻地蹿稀
大塞缪尔,心机有进步,知道不冲动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