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杀的(麦格雷探案集)
在年轻人对面跪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相貌粗俗的女人,她穿的是农民的节日服装。探长向年轻人走去,说:“我能见见库歇太太吗?”“我去问问我姐姐能不能接待您……先生,您是……”“麦格雷!负责侦查的探长……”农妇还是跪在那儿。不多一会儿,年轻人走回来,领他的客人穿过房间。除了到处能闻到的花香以外,所有房间都保持着它们平时的面貌。这是上世纪末一套漂亮的房间,就像奥斯曼林阴大道上的大部分套间一样。房间很大,天花板和门上的装饰稍嫌过分。家具古色古香。客厅里有一盏水晶制的分枝吊灯,有人走过时,便丁当作响。库歇太太在里面,她身旁有三个人;她一一作了介绍。首先介绍的是刚才那位戴孝的年轻人:“我的兄弟,亨利。多尔莫瓦,法院律师……”接着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多尔莫瓦上校,我的叔父……”最后是一位有一头漂亮的银色头发的夫人。“我的母亲……”所有的人都穿着丧服,十分高雅。桌子上的茶具尚未撤去,还有一些面包和蛋糕。
“您请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提一个问题。那位在灵堂里的太太是……”“我丈夫的姐姐……”库歇太太说,今天早晨她刚从圣阿芒赶来……“麦格雷没有露出笑容,可是他懂了。他很清楚地感到,这些人极不愿意看到库歇家里的人穿了农民或者小市民的服装到这里来。有丈夫的亲属,还有多尔莫瓦家的亲属。多尔莫瓦家的亲属风度翩翩,谨慎含蓄,所有的人已经穿上了黑色丧服。库歇家的亲属,只有这位大嫂,她身上的绸上衣绷得紧紧的,显得过窄过小。”我能不能单独和您谈谈,夫人?“她的亲属想离开客厅,她对他们说:”请留在这儿……我们两人到小客厅去谈……“一望而知,她曾经哭过。后来她擦了粉,可以勉强看出她的眼皮有点儿发青,她的声音低沉无力。”今天您是否接待过意外的来客?“她抬起头来,很不高兴地说:”您是怎么知道的?……有的,午饭后不久,我丈夫前妻的儿子来过……“”您已经认识他了?“”很少见到……他总是到办公室里去见我的丈夫……不过有一次在戏院里,我们遇到了他,雷蒙替我们作了介绍……“”他来看您有什么目的?“
她有点儿发窘,头转向别处说:“他想知道我们有没有找到遗嘱……他还问我谁是我的代理人,为了可以和他商议程序上的事情……”她叹了一口气,想为所有这些琐碎小事致歉。“这是他的权利。我想,有一半财产是属于他的,我并不想一个人独吞……”“您允许我提几个冒昧的问题吗?在您嫁给库歇的时候,他已经很有钱了吗?”“是的……可是还没有今天这样有钱,不过他的事业已经开始兴旺了……”“是由恋爱而结合的婚姻吗?”一丝微笑。“如果您愿意这么说也可以……我们在迪纳尔相遇……三个星期以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我的父母打听了他的情况……”“你们生活幸福吗?”他紧紧地盯着她看,他不需要回答。他宁愿自言自语似地轻轻地说:“年龄有些差别……库歇有他的事业……总之,你们并不十分融洽……是不是这样?……您为他管理这个家庭……您有您的生活,他有他的生活……”“我从来没有埋怨过他!”她说,“他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他需要激烈动荡的生活……我不想束缚他的手脚……”“您不嫉妒吗?”“开始时有一点……后来我习惯了……我相信他很爱我……”她相当漂亮,可是并不明显,性情温和。她身体柔软,线条有点模糊,有一种朴实的风度。她一定能在舒适而温度适宜的客厅里雍容高雅地向她的朋友们奉上香茗。“您丈夫经常向您谈起他的前妻吗?”这时候她的眼神变得严峻起来了。她尽力掩饰她的怒气;可是她知道麦格雷是不会受骗的。“这不该由我来……”她开始说。“我请您原谅。由于牵涉到人命,讲话就不能考虑过多了……”“您不怀疑……”“我不怀疑任何人。我只是想知道您丈夫的生活,和他接触过的人,还有他最后一个晚上的所作所为。您知不知道这个女人住的地方和库歇的办公室在同一幢房子里?”“知道,他对我说过……”“他讲到她时语气怎么样?”“他很恨她……后来,他对这种感情觉得羞耻,因此他说,实际上这个女人是很不幸的……”“为什么是不幸的?”“因为她永远也不会感到满足……而且……”“而且什么?”“您可以猜到我要讲些什么……她的私心很重……总之,她离开了雷蒙,就因为他赚得少……后来,看到他有钱了……而她,却嫁给了一个小公务员……”“她没有想……”
“没有!我不相信她曾经向他要过钱。当然,我丈夫也不会对我说。我所知道的就是,在孚日广场遇到她,对他来说是一件倒霉的事情。我想这是她特意安排好出现在他面前的。她不跟他讲话,只是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瞅他……”探长想到他们在拱顶下不期而遇的情景时不禁微笑了起来:从汽车上下来的库歇精神饱满,脸色红润;而故作高傲的马丁太太戴着黑手套,拿着她的雨伞和小钱包,神态狠毒。“这就是您所知道的一切吗?”“他本来想换个地方,可是在巴黎很难找到实验室……”“是啊,您不知道您丈夫有什么仇人吗?”“决不会有!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太善良了,善良得变得可笑了……他不是在花钱,而是在扔钱……如果有人埋怨他,他就回答说,他已经有好几年时间花一个铜子都要掂掂分量,因此他要挥霍挥霍了……”“他和您家里的人关系密切吗?”“很少来往!他们的气质不一样,是吗?兴趣爱好也不一样……”麦格雷的确很难想像,库歇在客厅里和年轻的律师、上校、神态庄严的老妇人呆在一起。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一个血气方刚,身强力壮,举止粗俗,勒紧裤带,赤手空拳为追逐财富而奋斗了三十年的男子。他发财了,在迪纳尔,他终于进入了一个从前从来不愿意接纳他的一个阶层。
一位真正的少女……一个资产阶级家庭……茶和小蛋糕,还有野餐……他结婚了!为了向自己证明从此以后他无所不能!为了有一个和他从来只看到他们外表的那些人一样的家庭生活。他结婚了!因为他也受到了这个聪明而有教养的少女的影响……这是奥斯曼林阴大道上的套间,还有各种最富有传统性的东西……只是他需要到别处去活动,去看看别的人,去和他们无拘无束地谈谈……啤酒店,酒吧……还有别的女人!他非常爱他的妻子!他崇拜她!他尊敬她!他受她的影响!可是就因为他受她的影响,他就需要像尼娜那样的野姑娘来和他散散心。库歇太太有一个问题犹犹豫豫没有说出来。可是她终究还是下了决心提了出来,眼睛却望着别处。“我想问问您……这件事很难出口……请原谅我……他有一些女朋友,这我知道……他只是出于谨慎才没有过于张扬……我需要知道的是,在这方面有没有麻烦,会不会发生什么丑闻……”她肯定以为她丈夫的情妇是某些小说中的荡妇,或者是某些电影中的妖精。“您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麦格雷微笑着说,他想起了小尼娜憔悴的脸容,那几件她当天下午送进市信托银行的首饰。“那么不需要……”“不,用不着付任何赔偿费!”她感到非常奇怪,也许还有点儿气恼,因为总之,如果那些女人什么要求也不提,那就是说她们对她的丈夫是有一点感情的,而她的丈夫对她们同样如此……“您已经定下了举行葬礼的日子吗?”“这由我兄弟安排……准备在星期四,在圣菲利浦-杜-罗尔教堂举行……”可以听到隔壁餐厅里餐具的声音,大概是在摆桌子准备吃晚饭吧。“我向您深表谢意,我就这告辞了,非常抱歉……”当他走上奥斯曼林阴大道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咬着烟斗在嘟哝:“该死的库歇!”这句话是他不由自主地说出来的,就仿佛这个库歇是他的一个老朋友一样。一想到自己是在这个人死后才见到他的不由得大为惊奇。他似乎对他非常熟悉。也许是因为那三个女人?首先,第一位,甜食商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