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弦
还有薛红燕的几张照片!
从摄影的角度和少女们的表情看,这些照片都是不折不扣的偷拍。消息很快传到陈玉栋耳中。于是在一个宁静的傍晚,二十余名干警兵分两路,大部人马冲入了罗强的家中,对这位崭露头角的流氓大亨实行逮捕,另有几名干警撞开了照相馆暗室的门。
他们发现了更多的少女照片,都是长焦的偷拍照。
包括五年前的倪凤英。
证据确凿,罗强“恰好”关注了血巾断指案的所有被害人,很自然的推论是,他在物色猎物。那些照片,就是他的笔记。罗强对这些照片的来历供认不讳,说自己爱拍美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也算得上犯法吗?
连轴转的审讯,居然没有摧垮罗强的意志,他顽抗到底,他拒不认罪。随着审讯的深入,当初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开始逐一崩溃,他的小兄弟们见大势已去,也不再信誓旦旦地替他担保清白,事实上,三起失踪案发生的当晚,罗强的下落无人确知。也许他在暗室里洗美女照片,也许他在和无数女朋友之一缠绵,也许他在制造血巾断指案,无数的可能,唯一缺的是确凿的清白证明。
但罗强依旧抗拒,依旧冷静地矢口否认。不能证明清白,并不代表证明了犯罪事实。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警方最强有力的证据在对罗强“百窟”的搜查中出现了。
罗强的一个副手,在文园区江京工业大学附近经营了一家五金店,店铺后面巷子里的垃圾箱中,一条磨损甚重的工作裤被翻了出来。细心的刑警在裤子上发现了一滴血迹——就这么一滴血迹,敲响了罗强的丧钟。
毛发和皮屑的样本证明,那条裤子属于罗强。血迹的化验结果揭晓,是薛红燕的血。
铁证铿锵,但罗强否认依旧。薛红燕的血怎么到他裤腿上的?他冷笑说,薛红燕本来是他的马子,但她总犯贱,敲打敲打就会让她乖一点,一点皮肉伤,死不了的。
他连作案都没有承认,更不会说出三个受害者的何去何从。
直到被枪决的那一天,他都没有流露出任何悔过之意。
三个少女的下落,也随着一声枪响湮没了。
寒暑五载,“血巾断指案”已经成为历史。偶尔还是会有少女失踪,有闹别扭离家出走的,有和心上人私奔的,有被拐卖到偏远农村做媳妇的,但至少再没有沾血的手绢和斩断的手指。江京的人们,迎接着经济的腾飞,忙碌着自己的生活,逐渐淡忘了那个曾引起满城风雨的大案。
还有什么可惦记的呢?案子已经告破,凶手已经被正法。
可就在1990年的夏天,“血巾断指案”卷土重来!
一位名叫关菁的女大学生失踪,失踪两周后,一个包裹寄到关家,手绢上一抹血迹,苍白的断指。
江京市再次陷入一片惊恐中。
难道说,罗强并非断指案的真凶,他是被错杀的?《新江晚报》上在质问,市领导、公安部门领导在质问,陈玉栋也在质问。
陈玉栋质问着自己当初的判断,有没有刑侦程序上的疏漏。但怎么回忆,证据都确凿可靠,罗强就是案犯。在分局和市局领导的支持下,他勇敢地接受了《新江晚报》的采访,直面记者尖锐地问题。
“根据你的判断,公安部门错杀罗强的可能性有多少?”
“零。”陈玉栋平静地说。他的平静,让记者意外。
“那如何解释,新出现的‘血巾断指案’?”
“模仿。”
“模仿?”
“古今中外都有这样的案例,就是犯罪分子模仿一些‘著名’的案件,满足自己行凶、做‘大案’、引起关注的目的。过去十年来,‘血巾断指案’轰动江京,甚至震惊全国,很‘著名’,因此被模仿并不奇怪。”
警方的模仿理论并非毫无依据:前三起断指案中的断指,经技术人员确定都是被利刃斩断;而关菁的手指,伤口切面和以前的三根断指不同,应该是被一种有一定硬度的细丝勒断的。从这点看,不但是模仿,而且是更残忍的模仿。
谁也没想到,这一“模仿”,就是十九年,九起“血巾断指案”,九位失踪少女,九根断指,九个破碎的家庭,多少无尽的伤心。迄今为止,一共是十二起极为类似的案件,最后一桩失踪案发生在2009年。
让警方无所适从的是,九根断指中,有三根是被刀切断,有六根是被细丝勒断,仿佛不同的凶手留下了不同的印章。
近年来,随身携带手绢的女性日趋于零,被害者家人收到的,会是披肩的一角甚至内衣的一截,不变的,是同样令人崩溃的那抹暗红。
更困扰家人和警方的,是被害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状态。那兰猜测,一定还有少数受害者的亲人,在多年后,依旧等待着被害亲人的重现。但和罪与罚常年打交道的人都知道,更大可能,是这些女孩早已被残杀。
暴力案件很多,令人心悸的程度少有能逾越“血巾断指案”。
而凶手的阴影,至今仍游荡于司法之门外。
这些资料,都是巴渝生密件专递给那兰,那兰连夜研读过的。其中有很多是老警官陈玉栋的手记。陈玉栋退休时,将“血巾断指案”相关的资料都上交江京市公安局。市局刑侦大队重案组的人都知道,这一跨越三十年的系列恶性案件,虽然是接近“无头案”般地令刑侦人员绝望,但重案组组长巴渝生绝不会对这个案子轻易言弃。
这是巴渝生的特色,是一个使他成为出色刑警的长项,也许也是妨碍他官运亨通的障碍——他有时候过于执著,“放不开”。近年来,随着市区人口的激增,社会结构的不稳定,困扰江京的大案要案也逐年递增,各级公安部门“扑火”的任务艰巨,重点都放在当前发生的棘手案件和急需处理事件。巴渝生出色完成紧急任务的同时,没有花更多的精力时间和各级要员盘桓沟通,修建事业云梯的下一阶,反而对一些旧案冷案情有独钟,经常沉浸其中而不自拔。他的理论是,陈年旧案的解破,是对刑侦人员毅力和智力的终极考验,也是对刑警工作态度的重要检验指标。
“血巾断指案”虽然历史悠久,整个系列案的最后一桩不过发生在四年前,远不能算陈旧,巴渝生当然不会放过。
尽管这四年来,这个系列大案的线索杳无。
直到昨天,重症病房里的这位恶名昭著的强奸惯犯米治文,在濒死时告知警方,他知道“血巾断指案”受害者的下落。
在接受警方病榻前的审问时,他没有道出那十二个女子的生死结局,他也没有说出这系列大案的始作俑者,他只是说,他知道她们的下落。
而且,只能告诉一个人。那兰。
5.仓颉
此刻,那兰隔窗盯着米治文毫无生机的消瘦脸颊,一番沉默后,终于觉得心境平和了一些:“你们排除了米治文的嫌疑?……好像他被捕后,这个系列案也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