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祁渊想了想,捡起那张人皮契书,在他的操控下,血字不断地扭曲变化,组成了新的内容。他将契书递给包租公,“在这里签字,按照这份契约,一旦你再伤害别人,就会像你的妻子一样死无全尸。我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要好好做人。”
“好,好,我一定好好做人……”包租公满脸悔恨,又感激地握着祁渊的手,不住地亲吻他的手背。他在契书上签好字,然后一瘸一拐地跑远了。那张人皮血契就吊在他的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如随时会坠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叶盏在暗中观察,觉得很有意思。“签订契约”显然是契书婆的特殊能力,祁渊是怎么做到改变契约上的内容的?他又想到前不久,他发情期的时候,也是祁渊在他的脑门上画了个印记,发情期的症状就缓解了。
果然,他的能力不止是操控风那么简单,叶盏若有所思,继续跟着祁渊的回忆前进。
祁渊走入损毁的飞行器,准备找一点干粮和装备带在身上。虽然暂时摆脱了危机,可他又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只有吃饱肚子才能坚持下去,才几天时间,祁渊就已经深深地了解这一点,他摸黑进了后厨,看看能不能找到点食物。
后厨常年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味,所以他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推开门,就听到苍蝇嗡嗡的声响,祁渊捂住口鼻,眯起眼睛,寻到了开关。
啪,灯亮了。
祁渊的瞳孔缩了一下,一具尸体映入他的眼帘。
那是一具被钩子钉着脚后跟,倒挂在墙上的,人类的尸体。血全部从脖子里放走了,尸体苍白无血色,缺了一条大腿。
祁渊的眼珠一错,看到了料理台上的案板,码着被剁成小块的肉,和一根连着经络的腿骨。再旁边,是一口肮脏的煮锅,再旁边的地上,一堆人骨……所有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这几天包租公和契书婆给他吃的,根本就是人肉。
怪不得他第一次吃的时候,会情不自禁地吐出来,原来不是因为太过腥臊,而是他的身体本能地拒绝吞噬同类。
当时他们说,这些都是猪肉……太可笑了,这里怎么会有猪肉,可是他就那样轻易地相信了,然后张开嘴,咀嚼、吞咽、咀嚼、吞咽……
祁渊的胃部痉挛,泛起强烈的呕吐冲动,然而一天没进食,自然什么都吐不出。他只能痛苦地蜷起身体,用手指抠进嗓子眼,自虐一般地想要挖出点什么来。喉咙被抠出了血,然而只呕出酸水和胆汁。不可能的,吃下去的早就被他消化,那些罪孽已经融入他的骨血,成了他的一部分。
好脏,从头到尾、由里及外地脏透了,他无声地哭着,嗓子哑了,张开嘴只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喘息声。他疯狂地砸碎了厨房里的一切东西,毁了飞行器,挖很深的坑掩埋那具残缺的尸体,他越是挖土,就挖出越来越多的人骨,简直像是在往地狱开掘,一层两层十八层……
最后,除了他自己也没什么能毁坏的了,祁渊呆呆地靠坐在飞行器的废墟上,目之所见只有一片荒凉残酷的大地。夜风吹得他很冷,只好蜷缩起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像等待叶盏回来时那样,只在这个世界占据一个很小的角落,不伤害任何人,很乖很乖地等着。
然而他已经崩溃了,他意识到不会有人来了。这几天努力地自我欺骗,自我鼓励,攒起的小小愿景,全都碎成了渣滓。也许契书婆说得对,他等的人不会再回来,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走了,反正已经不要他了。他就被丢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想他死,他也根本不想活了。
叶盏心痛得不行,却什么都不能做,他听到少年压抑的哭声,听到他绝望地喊自己的名字,简直五内俱焚。五年前的自责和愧疚重新淹没他的心,快把他逼疯了。
一个人要吃多少苦,才能真正地长大啊,要是他心爱的少年不曾经历过这些就好了,要是能把所有悲伤的、不幸的记忆全部清除就好了。如果能剔除这些使他的心破碎的东西,是不是他想念的那个孩子也会回来了?
叶盏的心跳加速,抑制不住地产生了邪恶的念头:事实上,他现在恰好有能力,来完成这件事。修改和删减一些记忆,也就意味着,把现在这个祁渊,还原成过去那个让他怀念的祁渊。
叶盏说不清楚自己对现在这个祁渊的感觉,他不喜欢他身上的压迫感,讨厌他的强硬手腕和掌控欲,畏惧那种过分炽烈的情感,害怕会足践烈火,引火烧身。可是他无法否认,他也享受着被爱的感觉,也会为那家伙身上的绝望和疯狂怦然心动,每次一靠近他,他就会软弱、妥协、言不由衷。他不喜欢过于复杂的情感,也知道自己不善于处理,过去他会逃跑,可现在他似乎逃不了了。
但对于过去的那个祁渊,只有17岁的一张白纸的祁渊,他就可以单纯地喜欢着、怜爱着,也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他,也可以不带一丝杂念地去亲吻他尚还稚嫩的脸颊。
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只要稍稍地对祁渊的记忆做一些修改,他就可以摆脱那段复杂而疲惫的关系,回到最初最单纯的模样。对于祁渊来说,忘掉这些惨痛的记忆,等于是卸下了重担,会活得轻松许多吧?
等等,我到底在想什么啊!叶盏抓狂,要是他还有手,肯定要狠狠地打自己的脑袋一下。我不是最讨厌虚假的东西吗?都是发生过的事情了,没法再挽回了,骗自己、骗别人,有什么用!
他暂时压下了疯狂的想法,可那邪念早就生了根,轻轻地搔着他的心,动摇着他的意志。
忽然,叶盏见祁渊俯下身去,似乎在地上画着些什么。他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祁渊沾着自己身上流下的污血,在地上列了一个减法。
“就算我在二十岁生日那一天死掉好了……”祁渊口中念念有词,“那就还剩下不到三年,嗯,是八百二十三天……”
他在数字的边上又画了两个简笔画的小人,手拉着手,头挨着头。然后祁渊就托着腮,呆呆地望着小人出神。
“还有八百二十三天,一定要找到你。”
第101章 诸神后裔计划
◎还有爱,很多很多的爱……◎
那时的祁渊不会想到, 他用了不止三年,而是足足五年,来完成这个心愿。所以那时的他也不会痛, 仍旧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什么都努力去做。
痛的是现在的叶盏,这个未来的见证者。这让他难过地想到, 假如粗暴地删除祁渊的记忆, 抹除的并不仅仅是痛苦,好像连同他的努力、他的挣扎、他曾有过的一切真挚的情感, 都一笔勾销了。那简直就是为了一己之私的爱, 去否定他的人生。
所以最后叶盏什么都没有做, 只是静静地看着祁渊走上他自己选择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祁渊一直很有目的性地在归墟外围游荡。以前都是契书婆带着他, 现在他开始学着自己和当地人打交道。这是他第一次走出温室, 直面残酷的真实:
这里生活着大量的感染者小孩, 长得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皮肤黝黑, 光着屁股,饥饿性水肿,猫着腰鬼鬼祟祟的像老鼠。那群孩子远远地朝他吐口水、丢泥巴,模仿他挺直腰背的走路姿势, 一边还要发出怪叫, 大人们就坐在各自的棚盖里, 发出窸窸窣窣的恶意笑声。Omega们不加节制地散发出气味, 敞着双腿坐在路边,朝他露出恶心的媚笑。
与其说感到被冒犯, 不如说是震惊和无奈, 还有一些无能为力的悲哀。有一次他蹲下来, 帮其中一个小孩系了个鞋带,那孩子眼睛瞪得溜圆,竟然脸红着跑开了。有了多余的食物,祁渊会慷慨地分享出去,那群小孩渐渐地敢吃他给的东西,也会对他露出笑容了——归墟的居民本能地想要驱逐异类,却又无法拒绝这个“异类”身上罕有的温柔。
通过狩猎异兽和堕种,祁渊换到了当地独有的钱币,某种异兽的鳞片。攒够钱之后,他就去找传说中的冥王大人,换取食物和水。
第一次见到冥王的时候,祁渊的确吓了一跳。那是一个半生半死的女人,下半身已经变作了黝黑的岩石,青黑色的皮肤上磷火闪烁,闻起来像不新鲜的尸体。冥王办事牢靠,从不参与纷争,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好说,提供的水也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