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了那个少女
目白地区是所谓的高级住宅区,沿路上我看到许多高级房子、庭园、车子、宠物狗,不过除了这些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了。一边看着学习院大学的校园出现在我左侧,一边穿越过目白大道下。在确认完委托人曾告诉我的两、三个路标后,我马上找到真壁宅邸。那是栋在昭和三〇年代后期高度经济发展时建造的房子。淡茶色西式的木造两层楼建筑在这附近并不特别显眼,但的确是相当豪华的样子。周围还种植高度约一公尺的灌木作为篱笆环绕着房子。在和隔壁房屋相接处垂吊的“请饲主自行处理狗屎”的贴纸前我停下了青鸟。车子应该不会被当成狗屎扫去丢掉吧?在车子前方约隔着三、四间房子距离的一栋时髦钢筋水泥三层楼建筑的入口附近,停着一辆车前保险杆已扭曲成“へ”字型的“大和”宅急便小货车。我从驾驶座旁的位子上拿了件对这个季节来说稍嫌厚重的黑色哔叽布上衣外套,从车子里走出来。
真壁宅邸面向道路入口处是一扇像“宝冢歌剧团”【注3】的道具布景般艳丽,且带有童话风格的崭新白色大门。这和越过庭院就能看见的俐落风格建筑物非常不相称,仿佛是他家里的某个人突然打算变成灰姑娘似的感觉。门柱的侧边水泥墙上有个名牌,三个名字排列在“真壁修”的名字下面。看起来,四人家族里有一半是女性。名牌下有个浅驼色对讲机,我按着上面的红色按钮约五秒钟左右,有个男人的声音简短地回应了。
“我是泽崎。”我立刻说道:“在上午的电话里约好两点过来拜访的……”
“咦?泽崎先生?不是……渡边先生吗?”男人用惊讶的声音问道。
“哦!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泽崎。”我勉强忍耐着,再一次耐心地复诵这七年来至少重复过七百次以上的更正句子。委托人不记得侦探的名字是很普通、无所谓的小事,如果连这种小麻烦都嫌厌烦的话,是无法胜任侦探这个工作的。
“啊!明白了……请稍等一下。”他好像在和谁商量一样,对讲机暂时中断了。“那个……马上就会打开门锁,请直接进来玄关【注4】。”因为对讲机的缘故,听起来好像是呻吟般的声音。没多久,“咔答”的金属声音响起。就算安置这种最新装置好像也无法防止家人的行踪不明。我推开门之后进入了宅邸内部。
走上长约十公尺且铺着石头的上坡步道,来到了有着装饰的榉木大门玄关。就像是算准了我会到达的时间般,大门从内侧被打开了。一名蓄着颓废胡须、眼睛充血的男人从门链后方探出脸来。他大约比我年长五岁,约四十几岁的年纪。他用像是在看即将灭绝的爬虫类般目不转睛地注视我的脸。
“是‘渡边侦探事务所’的人没错吧?”他用微微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回答是。大门关闭了一下,接着听见取下门链的声音,再次稍微打开了大门。听见男人的声音说:“请进。”于是我把大门打开到可容纳我身体通过的程度进入玄关,并背着手把门关好。
和建筑物外表同样俐落而且实用的玄关设计,看起来像是被整理得很好的普通玄关。而让我感到不寻常的,是当我发现出来接待的男子往玄关后雾面玻璃门附近后退时。隔着那种不自然的距离,我们相互注视对方的脸好一会儿。他是名稍长的头发随着年龄增长稍微搀有一些白发的男子,像是不常晒太阳般,有着一张土色且看起来不太健康的脸。穿着白衬衫而没有佩戴领带,以及藏青色的薄质对襟毛衣和稍亮的藏青色裤子。在他和我之间的玄关式台【注5】上,孤零零地放着一个砖红色的小型旅行箱。
“清香——小女还平安吧?”他问道。不是问其他人而是问我,好像是无法再忍受这种无言的沉默状况。他看起来并不像是已丧失神志。
我慎重地回覆道:“所谓行踪不明的家人就是指令千金的事吗?”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什么?”他像是忽然怒气往上冲一样地激动了起来。“在那个旅行箱里有你要求的东西。拜托你用那个作为交换,请告诉我小女的下落。钱已经拿到手,你对伙伴们也有了交代不是吗?如果现在你能告诉我清香的下落,我会一辈子感激不尽的。”
他说的话到了最后几乎变成像是恳求般的语调。我多少能想像事态的严重性,也了解这并不是轻率的、光是想像就能解决的事。首先必须先把话题拉回到我能开始的地方。
“打电话到我事务所的女性——我想大概是女性的声音——到底是谁?是你夫人吗?不,在那之前,我想知道‘真壁修’就是你吗?”
男子的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色。但不久就叹了一大口气,用像是灰心似的表情说道:“真壁修就是我。但是内人因为太震惊了现在根本无法打电话给任何人……不管怎样,我们已经照你们要求的那样做了。当然并没告知警方,六千万的现金也用旧纸币备齐了。请你依照约定把这笔钱送到伙伴那边,也好尽早让小女清香回来。”
他盯着我的眼睛注视了几秒钟,似乎完全没有找到他所期待的东西。像是脑中除了“退场”两个字以外没有其他想法的笨拙演员一样,用迟疑的脚步朝着雾面玻璃门后走去。在玄关只剩下我和据说装着六千万现金的砖红色旅行箱。我尽可能用最快的速度思考着。应该要拿着旅行箱走出这栋房子,在某个地方让纠结的线把我捆起来;或是为了要解开纠结在一起的线,而留在这里说明自己的立场……但是到底要向谁说明呢?这时我完全没什么能选择的余地。
背后玄关的门边好像有人。还没时间回头看,就有两名男子从刚才真壁修消失的门出现了。他们是那种我最不想看见的时候就一定会出现的男人。走在前面约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的男子,肌肉横生的身体上穿着藏青色薄质衣服,系着灰色和蓝色条纹领带,左边眉毛中间长着一颗看起来像是女人乳头的疣。仿佛是为了让人看不出他的愚蠢般,故意皱着眉头做出阴险的表情。
“你找真壁先生有什么事吗?”他用令人出乎意外的平静语调问道。
接着出来的是三十几岁、身形较大的男子。走下玄关的式台,快速穿上预先准备好的大黑鞋,站在距离我几步路的位置。比我高五公分以上的粗壮体格,剪了一个平头,像是东南亚产出的赝品佛像一样面无表情的脸。如果这是全国柔道大赛的话,先开口说话的那位年纪较长者应该是剑道的县大会级代表人物。
“到底是怎样呢?可以请你回答吗?”年龄较大的男子换成严厉的语调再次问道。这句话像是打了个信号般,从背后玄关门进来两名男子,从玄关里那扇门又出现另一名男子。他们全都穿着黑色西装或是藏青色的运动服外套,好像是群对体力很有自信的人。
“我是来见真壁修先生的,”我说道:“并没有和其他人说话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