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母今天也还想做人
“没想到你们会拖到现在才结婚。”
“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快结婚,还有三个孩子。”
一想到这里,朱利安也笑了。
他的确没想过。
等和朱迪的通讯挂断,朱利安才发现玛丽一直在笑着看他,笑得朱利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妈妈,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你。”
玛丽轻声说道:“朱利安长大了,当初那么小,怎么一眨眼就这么大了?”
“妈妈更喜欢小时候?”
朱利安歪着脑袋笑了,“那时候可傻乎乎的,哪里好了?”
“都好。”
玛丽拍了拍朱利安的肩膀,“朱利安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喜欢?
有妈妈,埃德加多,几个孩子,还有朋友们……
应该是喜欢,才对吧?
朱利安想。
可喜欢这个词憋在朱利安的心里,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为什么?
他环顾四周,这房子他非常熟悉,他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他还记得楼下的厨房是个半开放的空间,从后院进出非常方便,他还记得……
这熟悉的一切,到底有什么令他不满的呢?
朱利安不知道。
玛丽没有在意他的沉默,楼下,几只幼崽正叫嚷着对作业的不懂,玛丽已经下去教导他们,唯独朱利安独自一人坐在二楼。
身后,温热的身体靠近。
带着淡淡的血气。
本该熟悉万分的身体,却让朱利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太暖。
他下意识抗拒起那份温度。
应该……更加冰冷才对。
埃德加多的体温一直都是冰冷的,就算是夏天,和他贴着睡,也总是会让朱利安忍不住寒颤,冬天就更不必说,他就像是一个大冰块,朱利安总是不乐意挨近他。
可是埃德加多是个黏糊霸道的性格。
他总是会悄无声息地抱着朱利安,迫使着他不得不习惯,不得不适应这温度。
这不应该……
有哪里……
朱利安的本能在提醒着他。
但,人体,应该是温暖的,才对吧?
他狐疑地触碰着埃德加多的身体,闻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你真的和他们打起来了?”
“打不过我。”
埃德加多冰冷地说道,声音里仿佛还掺杂着寒意,“以后,他们不会再靠近朱利安了。”
还是一样霸道。
那种狐疑被压了下去,果然是他敏/感了……吧?
换锁的人得明天过来,晚上,朱利安一家子就在玛丽的家里休息了,朱利安的房间是个圆床,他小时候还看到过床底下各种奇怪的符咒,因为玛丽妈妈是一个喜欢研究各地民俗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大后就变成了科研人士。
朱利安平时是个倒在床上就能睡着的人,可是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却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觉得有点不舒服,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朱利安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和墙壁的角落。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会从里面钻出来,就像是……他思考了很久……
好像有什么东西是存在于他的意识里,却困于某种局限无法说出来。
朱利安默默地坐了起来。
他总觉得……
不对。
他莫名起了鸡皮疙瘩,手指不自觉抓住了胳膊,好似因为太冷,所以身体不自觉打着颤抖,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哽在他的心头,让朱利安的情绪也随之低落下来。
太幸福,太美满,太过安逸,平静的生活。
是他渴望得到,正常的生活。
在保育园上班,回家看到丈夫孩子,去妈妈家里串门,朋友通知结婚的喜讯,这些都是日常生活的小事,平凡到了几乎没有言说的地方,可对朱利安来说……
对他而言,是最不正常的事。
朱利安就从来没有遇到过普通人过着的正常事。
“朱利安?”
一只温热的手搭上朱利安的肩膀。
混乱,苍白的印象在朱利安的记忆里挣扎,黑暗的室内仿佛晃动了几下,让朱利安不自觉闭上眼,那种难受的眩晕感,却让朱利安好似浮出了水面,那是一种……
虚假。
那只手逐渐碎开。
包括这个房间,包括三个孩子,也包括玛丽,和埃德加多。
虚幻的假象层层破开,颤动的仪器无法再坚持下去,它所维持的幻象坍塌后,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枚搭载着炮弹,被飞船发射过来的芯片。
这芯片能承受炮弹的冲击,植入了追踪系统(靠着朱利安曾经遗留在第一研究所的血肉),以及由联邦最强大的智脑约瑟芬所创造出来的幻象——将所有关于玛丽,埃德加多,孩子,朋友的记录导入进去后,所制造出来的庞大幻象,称得上天/衣无缝。
这几乎是朱利安曾经记忆里最想得到的,最平常的生活。
“……嗬嗬……”
滋滋——
芯片扎在朱利安的胳膊上……那是胳膊吗……扭曲,肿胀的身体蠕动着……这芯片到底是怎么存活下来的……为什么没有在接触到他…祂的那一瞬间就被吞噬……
他在……祂在……
这到底是……
芯片的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了,在幻象被破开的那一刻,它开始自动播放一个影像。
祂……
朱利安猛地睁开眼。
他发现……
他有些茫然。
对他来说,他上一秒还在那完美虚假的幻象里,下一秒,却出现在一个郁郁葱葱的密林里。
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孩。
小孩趴在她的肩膀上,正在缓慢地用她的肩头磨牙,明明牙齿已经露出了狰狞的状态,却始终没有咬下去。口水都稀里哗啦了一肩膀,但小孩只是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带着一种渴望又珍惜的感觉。
“朱利安,吃这个。”
女人将摘下来的果肉塞到了小孩的嘴巴里,小孩的蓝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啊啊了两声,又嘶嘶叫着,好像非常、非常高兴。
女人抱着这个异于常态的孩子,一点都不觉得不耐烦。
她抱着孩子走过好几个地方寻找食物,最后又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她的声音有点紧绷,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
安顿下来后,她开始教小孩学习。
小孩看起来已经两岁,却还是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发音,只会嘶嘶叫着。在教导学习上,女人是个非常严厉的脾气,如果小孩不肯学习,她就轻轻地拍他的小手。小孩被打了,就傻乎乎地扭着脑袋插/进女人的胳膊肘下,气呼呼地嘶嘶着。
好笨。
但女人笑了。
她背着小孩偷偷笑,然后在小孩转过身来的时候,又捉着他学习。
气得他继续嗷呜嗷呜。
慢慢的,也学会了说话。
女人和小孩在密林里生活了好几天,直到一些外人开始逐渐打扰他们的生活,为了躲避他们,女人带着小孩躲到了深处。
然后。
有一天。
小孩趁着女人休息的时候爬了出来。
遇到了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觉得奇怪,又欣喜若狂,他们抓住了他,他们差点吃了他,然后,其中一个瞎了眼,另外一个,丢掉了自己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朱利安笑了。
他笑得弯了腰。
原来,如此。
“朱利安,朱利安——”
女人寻找他的声音,传到了两个男人的耳朵里。
血淋淋的小孩被丢了出去,落在了女人的怀里,女人抱住他,冰冷地注视着那两个负伤的男人。
“玛丽——”
是啊,她叫玛丽。
“你手里的,你手里的……”
玛丽抱着小小的朱利安后退,将他们的话抛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