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神探
一番话,把米露露的自信全盘击垮,她忍住不让眼泪落下,主动拉住旭仔的手走出去了。走到一个隐秘的包厢处,旭仔挣脱她的手,一脸尴尬地整了整领带,说道:“米小姐放心,我不会把你怎样的。”
“你果然看不上我?”她气得浑身发抖,鼻尖憋得通红。
旭仔忙拉过她的手握住,他指尖温温软软,完全不似那些皮糙肉厚的练家子:“你误会了,事实上,再怎么好的女人,都跟我旭仔没有缘分,邢先生刚刚是逗你呢。”
但米露露很快便晓得,邢志刚没有逗她,当晚百乐门打烊后,她被两个蒙面男子锁在更衣室内折磨了一夜。次日清晨,她在化妆间内找到一把利剪,要与他拼命,他却对她笑道:“你果然跟普通女人没有两样,还跟我计较贞操这回事。”说罢,让燕姐领了她去试行头,里边有两副耳环,上面竟是货真价实的蓝宝石,据说是邢先生赏的,当下便把她的羞愤压下一半来。梳头试妆的辰光,燕姐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其他几个小姐都是来去自由,邢先生从不过问,他独独点化了你,是认准了你有资本,可以做摇钱树的。”
邢志刚的能耐与城府,从此让米露露铭心刻骨。
可不巧的是,居然有一个女人比她先上位,那便是关淑梅。所以她恨她恨得要死,处处要压过对方,却又每次都略逊一筹。论面孔身段,她都要比关淑梅强一些,可这个小胡蝶笑起来风情万种,两只酒窝嫩嫩的,怎么都讨客人喜欢。
所以晓得小胡蝶不见了,她开心得梦里都笑醒,亦是旭仔提醒她:“不要太过嚣张,否则必定会有人疑到你头上来。”她明知后果,却还是抑制不住喜悦,心里一痛快,酒便喝多了,醉意也跟着来了。
但邢志刚一个眼神便把她从云里雾里拉回来了,那眼神里带了刀刃,仿佛要将她切开。她已意识到众人怎么看她,旭仔今朝的腰身也比平常略粗一些,是带了家伙的。
她只好坐下,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来,旭仔忙上前替她点上。她重重吸了一口,仍觉寒气逼人,鸡皮疙瘩在裸臂上结结实实浮起一层。孰料邢志刚一点儿没有要严刑逼供的意思,只是关照她最好能留住小胡蝶从前的几位大客,她冷笑道:“像秦爷这样气派大的,哪里是我这种小人物留得住的?邢先生还是另寻托付比较好。”
邢志刚皱眉道:“他是不见得会喜欢你,可难不成你自己就不能争点儿气?小胡蝶失踪了那么长时间,再拿她回老家做理由恐是搪塞不过去了,只能讲她不做了,去哪里不知道。只要稳得住秦爷,什么都好讲。”
“稳不住呢?”她搓了搓指甲盖,心鼓其实已敲得嘭嘭响。
“哎呀,你这是为难我们露露哪。”燕姐突然上来打圆场,“邢先生自己也是男人家,还不晓得男人是怎么回事儿?越得不到的越想要,容易得的纵是稀世珍宝也就放一边了。露露先前也不晓得讨好他多少回了,没一次有用的,他是认死了小胡蝶——”
“行。回头给秦爷送张帖,说我请他吃顿饭。”邢志刚长叹一声,像是放弃打米露露的主意,要亲自出马摆平这桩事。这般慎重的场面,倒让米露露心里犯了嘀咕,不过一个小姐跑了,客人何去何从随意便是,哪里还有舞厅老板摆一桌的道理?
不过,这个疑问,竟还是一个新来的“香烟妹”替她解开了。
这“香烟妹”每日来上班都是颓着一张脸,草草抹了些胭脂口红,老远便能闻到一股廉价香气,挨近了更是细看不得,唇膏时常染红了门牙,略咧嘴笑一笑便吓煞一桌客人。米露露跟燕姐投诉过许多次,都被驳回了,只说:“人家春晓也不容易,以后会熟络的。”
“香烟妹”也似乎是不晓得自己诸多短处,也不在意几个小姐的白眼,只管没心没肺地往那些出手阔绰的客人跟前凑,幸亏长相平平,也摆不出勾引男人的媚态来,构不成威胁不说,反让米露露她们觉得丢了百乐门的颜面。有一回,秦爷玩得勉强还算尽兴,米露露也豁出去,竟上台唱了支《假惺惺》,下来后便看见燕姐被他叫过去,正讲得起劲,心里料定他是要带她出场,于是刻意摆出扭捏的姿态走过去。不想那唤作春晓的“香烟妹”却突然半路杀出,拿出一副古里古怪的纸牌,说是能算人凶吉。米露露当下气得几乎要吐血,欲将她赶开去,秦爷却按住她道:“真的什么都能算?”
“什么都能。”春晓唇上的口红已抹去大半,整张脸也跟着斑驳不堪。
“这里有位‘弹性女孩’,我很喜欢的,你晓得哇?”秦爷其实并非米露露喜欢的类型,身材过分高壮,浓眉大眼,面相颇凶,五官线条虽干净利落,却异常刚毅,且毛发旺盛,连耳孔里都滋生许多曲卷花白的体毛,教她颇为抗拒。这样的男子,是会在女人堆里惹争议的,有一些看着他会目眩神迷,另一些却退避三舍,米露露不巧正是后一种。因此再怎么卖力演出,那份虚假终究还是逃不过他的眼,而小胡蝶似乎是真心爱他,所以才能赢过她去。
“我不晓得,可是我的牌却晓得呢。秦爷要试试看么?”春晓脆生生答道。塔罗牌在两只手里翻来翻去,旁边几个舞小姐都僵着脸,只等米露露发作。可惜米露露碍于燕姐,也不好讲,只能硬着头皮坐下,笑道:“这个倒蛮有趣的嘛,要么秦爷算算看?”
“没想到春晓还有这一手,今朝正好算一算看。”燕姐出人意料地坐到秦爷身边,轧了这个闹猛。
“那你且算一算,我喜欢这里哪个小姐?”秦爷一把将米露露拉到膝盖上抱着,洗起牌来。
【5】
秦爷要算的头把牌,杜春晓自然尽在掌握。恰好翻出一张现状牌,系月亮,可解成“旧情人”的意思,只是她偏偏添油加醋,讲小胡蝶系“满场飞”,没个定性,失踪也属正常。秦爷显然面上有些不高兴,她忙摊开未来牌,系逆位的命运之轮,方笑道:“秦爷放心,您这位红颜知己的去向,您自己清楚得很,可是藏着掖着逗我们玩呢。”
“你这可是乱讲了,我若晓得小胡蝶在哪里,还天天来找?”秦爷面露错愕的神色,显然对杜春晓的说辞感到意外。
“秦爷现在不知,不出几日便会知了。上海滩有多少人是绕着您秦爷走路的,您都找得到,何况一个小胡蝶?”
秦爷怔怔看了她一歇,然后爆发几声大笑,将杯里的伏特加一饮而尽,道:“你叫什么?胆子够大。”
“我?卖烟的。”杜春晓收拾好牌,站起,走路的辰光屁股一扭一扭的,像是知道背后有几双眼睛盯着。
动用秦爷的力量去找小胡蝶,比夏冰雇十个包打听都来得省力,这是她早已算计好的。
这些日子,夏冰其实也并不轻松,因唐晖是个跑新闻的,哪里都去,黄包车钱反正能报销。他却是不行,样样要自己来,每天的饭钱都贴进车资里去了,苦不堪言。尤其是杜春晓近期突发奇想,又花去大半存款,从旧货市场买了几个书架回来,重开荒唐书铺,将他活活愁死。因知这样的书铺必定无人光顾,无非到后来演变成她装神弄鬼的幌子,跟在青云镇那会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