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狼
苍狼瞅了瞅搭在自己前爪上的手指,又甩了甩尾巴,语气很是平稳:“辰极剑呢?也不行吗?”
沉陵沉默。
朔烬提议:“试试?”
沉陵终是点了点头。
狼爪翻转,反压住肉垫上的手:“让我来。”
苍狼眼含期待。
沉陵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那正中心的软肉仿佛某个机关,只稍稍触碰,就引得五趾蜷缩起来。
作乱的手很快被无情甩开。
沉陵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后退半步,化出人形幻象,边显露真身。
漆黑长剑凌空悬停,须臾后,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握住了剑柄——恢复人形的朔烬持剑比划了几下,而后,剑尖对准了地上的乌龟。
龟身肉眼可见地抖了抖。
“辰、辰辰极……是那柄可镇幽明的古剑吗?”
朔烬挑了挑眉,不做搭理。
龟妖道:“若我没记错,那应当是人界御道剑门沉陵的剑?”
朔烬将剑尖按在龟壳中心。
龟妖倒抽一口凉气:“别、别使力!等等、等等!”
朔烬好整以暇地停下来。
龟妖问:“你何时跟人修有了交情?莫非你那新欢……嘶!”
朔烬面无表情道:“再胡乱编排半句试试。”
龟妖:“……”
龟壳没裂,但有些疼。这在龟妖看来,不亚于晴天霹雳!
他修行万载,最大的倚仗便是身后龟壳,哪怕他屡屡败于苍狼爪下,但实际上,苍狼也奈何不了他,那锋利如刃的利爪,只能在他的龟壳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他只需一天便能恢复如初。可现在,他竟然感觉到了钝痛,这意味着这把凭空出现的剑,真的能够伤到龟壳!
“你到底想怎样?我已认输,要杀要剐给句准话。”
朔烬敲了敲龟壳,缓缓勾出一个笑容。
“呜呜呜……我的宝贝啊……”
许久后,被洗劫一空的龟大王,背着空荡荡的壳,瘫坐在岸边,心如刀绞。
“以前你打不过本尊,如今更是别做梦了。”朔烬右手持剑,左手把玩着长青松木,态度很是恣意:“我对你的水域毫无兴趣,老实做你的湖底龟,没事少打我东术山的主意。”
他一直感到奇怪的是,乌龟为何总对他的东术山念念不忘。
要知道这龟懒散成性,又性喜享乐,估计连爬山都觉得费劲。
于是他趁此机会问了几句。
龟妖还沉浸在被洗劫一空的悲痛中,视线落在狼妖身旁的人修上,一时间越发沉痛。没想到那恶妖竟找来了如此可怕的帮手,他想霸占山上美妖的宏愿怕是再不可能实现了。
此仇不报,誓不为龟!
看着一妖一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龟妖面露愤懑,眼神幽深——等过几日,他便要写新的话本,将这恶妖同人修的私情公之于众,让他在妖界抬不了头!
第55章 皮肉之苦
朔烬不打算在东术山停留太久, 可惜太阳昼升夜落,刚将洗劫来的龟妖藏宝清点了许久,第二天的早晨已悄然而至。
云郎在满洞府的宝物堆中醒来。
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他不记得自己到过这儿,但目之所及,却又有种说不清的熟悉感。
令他惊喜的是, 沉陵就坐在床边,阖紧了双目,微微低着头,似乎是在小憩。
云郎愣了愣, 放轻了动作,慢慢撑起身体,对着道侣的背影发了会儿愣。
他似乎很少能看到这样的景象,虽然他们结亲已有数月,但像这样的早晨却是少而又少。他凑过去,对着沉陵的侧脸发了会儿呆。
——他家夫君真好看呐。
这几日不知怎么了,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许多时间都好像在睡梦中悄然而过, 以至于清晨看到沉陵的背影,有一种仿佛过了许久的错觉。
他轻轻将下巴搁上自家夫君的肩头, 不想打破难得的宁静时刻。
脑袋忽然被揉了揉, 沉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醒了?”
云郎点点头, 阖上眼, 往沉陵脖间蹭了几下,明显感觉到他家夫君的身体僵了僵。
沉陵:“云郎?”
云郎慢吞吞打了个哈欠, 眼角沁出泪花,黏糊地问道:“我是不是病了呀?”
沉陵伸手贴上额头。
云郎顺势圈住人, 蹭了蹭:“感觉睡了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他的声音显出几分委屈。沉陵犹豫了一下,将人拉离自己的怀抱,低下头,看清了云郎的脸色。
不知从何时起,向来没有心事的炉鼎,眉眼间多了几分怅然若失。
这个被咒术催生出的柔弱假象,并不知晓自身的一切。随着“病情”的好转,它终会慢慢变得“虚弱”,直至“痊愈”后彻底化为朔烬的一段过往。
自照剑之境出来后,朔烬清醒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些,加上连夜奔波,以至于白天精力不济,云郎常常都在睡梦中度过。
此刻沉陵见云郎的模样,才恍然发现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活蹦乱跳的云郎了。
朔烬犯病时,性子变得异常乖顺,大抵是失魂症的缘故,总喜欢磨缠着他,毫不掩饰亲近他的愿望,做那些清醒时绝不可能的举动。
沉陵常会想,失魂症能致性情大变,但云郎对他的这份亲昵又算什么?
——他不记得自己。
更久以前,沉陵借用了方承陵的病重之躯。哪怕到最后一刻,苍狼都不知晓藏在这副虚弱躯壳中的是一柄凶剑。“方承陵”的身体支撑不住了,他便也随之“死”去。
苍狼记住的,怨恨的,最后淡忘的,自始至终都是“方承陵”罢了。
就连沉陵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寻找的也都是一个叫做“云烬”的小妖。
人族取名与妖族不同,白狼云卿伪装成人,她的弟弟便也随人间规矩做了化名。妖界唤“云烬”的妖都不是他,唤“云卿”的女妖更是不知凡几。彼时东术山只是一座小山头,狼妖姐弟也只是稍有点本事的寻常妖怪。妖界众生芸芸,精怪不知凡几,他以剑身游荡许久,终是没能寻到踪迹。
最后,他回到人界,寻了一处偏僻山头,入定静思。
许多年后,他入道出世,取了相近的名,助一名剑修开宗立派,从此便有了御道剑门。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日月轮转,星河移位,某日修行小憩,他在凌道峰上遇到了澜沧宗所赠的炉鼎。
——是他,却又不是。
“云郎,若有朝一日,有人骗了你、欺负你,会如何?”
云郎疑惑,小声道:“夫君欺负我了?”
沉陵沉默片刻:“看你性子软,容易吃亏,便想问问。”想了想,补充一句,“不是我。”
“别人?”云郎眨眨眼。
沉陵点头。
云郎直白道:“那我只能朝你哭了。”
沉陵:“……那如果是我?”
云郎嘴角拉下,小声道:“那我……那我也没办法了。”
一副伤心到想哭的模样。
沉陵:“……”
既是这般可怜的回答——清醒后怕是能掀翻天。
云郎见沉陵不作回应,当即就想凄惨落泪,还没“哼唧”出声,就被沉陵眼疾手快地拦住了。
“别哭。”
云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