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狼
朔烬张了张嘴,此刻才察觉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没有推开沉陵,语气有些疲惫:“你也看到幻象了?”
沉陵:“嗯。”
朔烬道:“我们此刻应该在他们的炼器鼎中。”
“炉口”相通的自然是炉内了。
沉陵:“天地阴阳炉。”
朔烬:“可你当初不是已经将它毁了吗?”
沉陵实话实说:“上次前来并未显出异象,也没有看到壁画。”
朔烬转动眼珠,思考片刻道:“混沌之气早已所剩无几,他们哪来的本事重新开炉?”
沉陵感觉到掌心的细小痒意,眸色微沉。
朔烬没听到他的回答,刚想开口,就发现视线重新亮了起来,于是金色兽瞳也不自觉地亮了几下。
沉陵收回手,右手捏住了身前大妖的后脖,趁着对方反应不及之时,以额相抵。
“看到了吗?”
额头相抵,朔烬眼前显出数幅画面。
炼心宗祖师以秘术收敛混沌之气,开出一条新的修行之道。然则混沌渐消,修行难续,他便走访各地,寻求新的炼物之气。
一日,他途径人间小镇,镇中瘟疫肆虐,尸横遍地,所聚怨气更是引来妖邪之物。彼时这位祖师尚在正途,他看着这片绝境死地,不忍镇中百姓受此苦难,便以器鼎收纳怨气……
沉陵道:“这是方才我在炉壁上看到的。”
那靠着沉陵传来的画面本不该再有迷幻惑心之效,却让朔烬心境震荡。他的神情几经变化,最后定格成了惊怒。他推开了沉陵,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
“那个小镇里的景象,我见过……”
——这是人界易丘国,在他记忆中最后的模样!
小镇不是易丘国,但那怨气遮天,妖魔邪物环伺之景却是如出一辙。
易丘古国接连几代国君都沉迷于求仙问道,追寻长生之术,但此等执念并未给国中百姓带来深重的灾难,一切变化都在谢道期出现后开始。
朔烬随云卿抵达易丘时,易丘已是颓势难挽,他仅从魏珣口中得知前貌,也知晓了谢道期这位国师的“丰功伟绩”。
原先他不明白为何一介修士要干涉凡间俗事。搅出这般风雨,就不怕天道惩戒吗?
——原来,这本就是谢道期的道。
以一国之怨气,重开器鼎,重启本就衰竭的道途。
谢道期是炼心宗的人。
朔烬闭上眼,回想着那一幅幅记载着炼心宗祖师的壁画。
小镇怨气入鼎,变化骤生,干涸的器鼎重燃生机,炉内循坏再起,怪物、秘材……不知名的东西接连被孕育生出,成为了炼心宗的立派根本。
最终,金石自化的器鼎褪去金芒,化为一尊漆黑的新鼎。
原本慈眉善目的祖师面露癫狂,怪物们匍匐环伺,似在低语。
沉陵道:“百炼在最后关头清醒了过来,他将怪物们送回炉中,并自绝传承以身封炉。炼心宗便转而成了炼器宗门。”
“自绝传承?”朔烬冷笑:“怕是仍不甘心吧。谢道期哪来的本事能想到这么恶毒的养气之法?”
他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丝传承。
炼心,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炼心。
外面那些腐臭恶心的“炼尸”术,在“炼心”面前不过是道开胃菜罢了。
——十足的邪术。
却又暗合万物相生之法,炉中所生之物皆由自然,而开炉者既是它们的“天道”,是它们永世违逆不得的存在。
“不对……”苍狼的脑中嗡嗡作响,混乱异常,他直觉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以至于总有一种怪异感。炼心宗早就转修炼器多年,谢道期有心想重启“正道”,寻了易丘国做养气之地,种种行为皆有缘由。但如今炼心宗重现于世,还造出那么多机甲傀儡,又是为了什么?
“他到底想做什么?”朔烬眉头紧皱,眼底满是藏不住的厌恶。
沉陵按住了他微微发颤的肩膀:“人间不会有第二个易丘国供他再兴风雨。”
“当年他差点就成功了。”朔烬扯了扯嘴角,道:“我在东术山整整待了三年,后来才听闻他死在了覆国的前夕。易丘国举国受创,但百姓仍存一息,到底是没能沦为开炉的祭品。”
他停下了话语,眼神复杂,谢道期的“功亏一篑”没有让他产生半点喜悦,那些灾难与仇怨也不会因此而消减丝毫。
朔烬:“失魂症是为了对付你……这趟截川之行于你,在所难免。那他引你来此……”
两人目光相对。
沉陵道:“外面出事了。”
第59章 痴蠢如此
御道剑门, 演剑场。
正值年轻弟子们的晨课时间,演剑场上却只有寥寥几名弟子。
陆祁盘腿坐在地上,阖目运转心法, 他的身前是一枚普通的长剑,长剑一端挂着一口小巧的钟鼎。
“小钟,你理理我。”
陆祁伸出手, 戳了戳。
钟鼎发出嗡鸣,钟异之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别碰我!”
陆祁苦恼地叹了口气:“我本打算回了宗门就放你出来,可是现下宗门发生异变,我施不出术法, 只能委屈你再待一段日子了。”
钟鼎沉寂下来,不再回应。
陆祁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十分心虚。
“前几日我也求见了长老,可他们正忙着呢。小钟,等你出来, 我随你处置,绝无怨言, 可好?”说完,又戳了戳。
钟异之还是没有理他。
陆祁叹了口气, 仰头看向天穹。
云霭缭绕间, 似有无形巨物压于上空, 笼罩了整个御道剑门。
数日前, 陆祁随门中长老从清鸿崖折返回宗门,刚踏上石阶便觉得山林间的灵气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截住了, 越往前走,便越觉得丹田受阻, 气息不畅。
常闲真人当即停下,放出神识探查宗门情况,然而很快便受了反噬。
宗门有异,他们不敢贸然前行,打算稍作布置再行出发。可惜,身后来路竟被无形屏障阻隔——竟是没有了退路。他们只能继续往前走,直至抵达剑门深处,才发觉门中诸人皆是修为受制,无法外出。
陆祁调整坐姿,放弃了无用的修炼,仰头躺倒在地。
他望着近日逐渐露出端倪的天穹,隐约觉得一切的异象便是由此开始。
——能够引起这样大范围的阵仗,只怕是什么秘密阵法或是罕见灵器了。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你在钟鼎内不受影响,还能正常修行。”陆祁笑了笑,又去戳钟鼎,突发奇想道,“你说,要是我们被困一年,那你在鼎内就多修了一年,等出来后是不是就能追赶上我了?”
“我才不要在鼎里待着,况且我早就要追上你了!”钟异之不服气地回道。
陆祁刚想反驳,就听见身后传来响声——
“掌门有令,所有弟子齐聚长泰峰!所有弟子即刻前往长泰峰!”
传令的是内门已正式入道的弟子。在修为被压制,无法使用传讯符的情况下,也只能四处奔走相告了。
陆祁坐起身,捡起地上长剑别到腰间,想了想,用力扯下充作剑穗的钟鼎,将它放入怀中。
“钟异之,记得别出声。”
几乎就在陆祁刚下演剑场的同时,天穹云霭散尽,现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陆祁与同路几名弟子停下脚步,望向天边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