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狼
钟异之陆祁等弟子便挤在钟内,十余名弟子边努力朝前挪步,边用力压制着晃动的钟壁。
“教习长老的法器再厉害也抵挡不住了。”其中一名弟子道,“西侧已有了裂缝。”
“小钟,今日你一番努力将我们纳入钟里,师兄原是想日后表谢的……可惜,剑门大难,若真是在劫难逃,我更愿拼上这条命守护宗门!让我们出去吧。”
危机之际,钟异之稀里糊涂驱使着大钟,将众人罩住,随后便彻底脱力,只能由陆祁背扶着前行。听到同门师兄的话,他勉强提起些力气,刚想开口,却被陆祁打断。
“行了!”陆祁瞥向身后脱力的钟异之,又看了看钟壁上逐渐扩大的裂缝,脸上浮现不属于少年人的凝重与决绝。
陆祁:“那就冲出去,同他们拼了!”
钟异之开阖嘴唇,最后点点头,捏紧了手中的木剑。
下一刻,众人的视线豁然变得广阔无边,苍穹青山环绕,山石黄土为托。那枚护身的法器钟倏忽化作路边一枚不起眼的挂饰,再没了半分灵机。
钟异之收回,惨白着脸,挂在陆祁背上,右手握着一口小小的钟鼎。
机甲傀儡只停顿了片刻,就使着杀招攻了过来——
一同而来的是一道浑厚的剑意。
众弟子顺着剑意来处望了过去。
“掌门!长老!”
临初收回命剑,眼神复杂地看着这群年轻弟子,道:“天堑法阵已重启,此刻你们即便赶过去,也进不去了……跟在我后头吧。”
弟子们对视一眼,脸上满是遇见门内长辈的欣喜与雀跃,仿佛一瞬间便找到了主心骨。
初生牛犊不怕虎。临初摇摇头,目光落在旁边的教习身上。
教习长老挥挥手:“懂,我来照看他们。放心,保管护得好好的。”
钟异之见到经常授课的教习,心内一酸:“长老……”
教习长老:“你不是那只小笨鸟吗?竟然能驱使得了铜钟,不错不错。不过我记得这铜钟应是给了陆祁啊?”
钟异之看了看陆祁,表情微带些气恼。
铜钟是教习送给陆祁的,却被陆祁用来戏弄自己。
陆祁自知这回自己属实不厚道,称得上过分,不由生出几分心虚,但也不辩解,沉默着等钟异之“报仇雪恨”。
起初只是少年人的恶作剧,这一根筋的“朽木”努力练功的样子实在有趣,于是忍不住试了试新得的法宝。没成想还没来得及把人从钟里放出来,他便受命下山,赶赴清鸿崖了。
“是陆祁的。”钟异之语气僵硬,“他借我玩的。”
陆祁:“……”
数天的拘禁之仇就此揭过。但钟异之不愿看“仇人”一眼,以示自己不肯轻易原谅的立场。
教习哈哈大笑,信以为真,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串铜钟,随手塞给了钟异之。
“你学剑实在没什么天赋,等今日之事结束,我便教你其它的,这些就送你了。”
钟异之:“……”
天将破晓。
众人没有多做停留,继续朝着凌道峰赶去。
未及峰顶,几名长老便嗅到了一丝异样。
教习皱眉:“妖气?”
残留的妖气极淡,仿佛稍不注意便会消散天地,再无踪影。
教习道:“莫非犯我剑门的是妖?”
常闲真人刚想开口,却看见高处两道身影,立即示警道:“在那里!”
桃花精趴伏在地,平日里白净的脸上此刻沾满了尘土,混杂着泪水与血迹,全然没了花妖的精致,只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气若游丝地喘气。
谢道期对这种不知死活的小妖并不在意,只不过,阵法已成,夙愿将圆,总得有个像样的看客。
“他们来的倒是挺快。御道剑门不愧为四门之首,炼心宗覆灭由其牵头,倒也不冤。”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方印,“可惜……他们猜不出,我究竟要做什么。所以,注定了从一开始,他们就已经输了。”
桃花精身体发抖,痛楚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想不明白这个恶人是谁,更不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成妖短暂,懵懵懂懂,但也知晓害怕,明白如今的局面,便是云郎看话本时提过一嘴的“人为刀俎,我为桃肉”了。
想到云郎,桃花精不怎么聪明的脑袋里转过一个念头:幸好他不在,不然他俩就携手作伴赴黄泉了。
他费力地转了转脑袋,眯着眼睛望向下方赶来的剑门中人。
冰冷的手掌抚上他的脊背,他听见恶人的声音随之响起:“灵力已被阻断,谁都破不了屏障,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用剑门灵脉炼化他们的尊君。”
桃花精瑟缩着背,害怕得声音都变了调,道:“你、你做梦……”
背上的力道陡然加重,一股寒凉气劲钻入体内,慢慢裹挟住他的妖丹。
桃花精恍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糊里糊涂的妖生从未有过这一刻般的聪明——
他要死了。
谢道期拨动两指,细细查看了一番,最后不屑道:“竟连妖丹都是残缺的。”
连做个傀儡的炼材都不够格。
他兴致缺缺地收回手,将手中的小妖踢到旁边。袖袍扬起,腰间方印骤然闪烁,转瞬之间,一方器鼎凭空现于身前。
山峦俱静,一息之间,凌道峰上生机消逝,树木花草以奇快的速度凋零枯萎。
天地阴阳炉,可攫取山峰灵脉之力。谢道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甚至追忆起当年易丘国的盛景。
修仙问道,求索长生,哪有翻手搅动天地风云来得畅快。
他俯瞰半山腰处的剑门众人,心道,纵然是掌门长老之辈的人物,拥有无上功力,可仍跳脱不了天地束缚,离了灵力,又能撑得了几时呢?
唯有炼心宗之道途,可勘破天命,冲出桎梏,最后凌驾于天。
他笑着念起了口诀,召唤散落四处的机甲傀儡,汇成一道黑沉的队伍,朝着此地赶来。
前有屏障阻路,后有傀儡大潮。
杀局已成。
“等云郎……和尊君,回来……你……就死定啦……”桃花精挣扎着吐出一句话,他捂着被洞开的肚子,细瘦的枝条缓慢自背下生出,缓缓显出本相。
谢道期厌恶地看向他:“小妖,先顾好自己吧。”
桃花精却是听不见了,眼前似乎陇上一层粉薄的轻纱,将苍穹也染出了几分瑰色。弥留间,他忽然想起初化人形时,曾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捧起。
“真好看,要是能一直好看下去就好了。”
那一天,懵懂失忆的大妖无意间渡去了一口妖气。
桃花应气而生,启智化形。
桃花精艰难地做着思考,他所剩无几的“聪明”在这一刻终于弄清了自己的来处。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一头威风的灰白色大狼。
“小桃。”大狼的声音却很温柔。
原来,那头漂亮的苍狼就是云郎呀。
赋生的妖气随着妖丹一起从他的身体里消失了。
生机尽失,桃花精缓缓阖上了双目,化作一株开败的桃树,颓然倒在地上。
树枝上挂着所剩无几的几瓣桃花,泛着凋败的枯色,风一吹,便散开来。唯有一片花瓣,兀自带着几分鲜活的外表,披着粉色,兜兜转转落入了一双苍白的手中。
朔烬静静地托着这枚小小的桃花瓣。
圣人一气化生,大妖亦能以气赋灵。只需借一口妖气便能助草木牲畜开灵智化人形,从此生生世世皆为驱使,是妖界最低等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