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基础界面可自由查看,文字、地图、结构与错误汇报,显示着武器库被损坏、防御系统崩溃、居住舱已不适宜居住,显示着云灼赋予这处基地的能源在燃烧,也显示着无数独立在基地周边的舱室舱壁已被侵蚀与损坏。
其中一个画着明黄色的感叹号,更让人瞩目的,是它已经是一块完全损毁的赤红色方形,上面赫然注释着:病原体储存室。
星临盯着那处赤红的方块,警告通知已是陈旧的六年之前。
“那次地震,”星临道,“六年前暮水群岛,烈虹爆发前的那次地震。”
这里早已因先人的缄口不言而无人得知,被时间漫无边际地侵蚀,千年里历经多少次地质变动与灾害,而六年前的那场地震,使得本身就脆弱不堪的舱壁彻底裂开,以至于安息病原被泄露殆尽。
而那场地震发生时,正值一场盛大的蓝茄花宴。
那时,未满十六岁的云灼被困在这座岛屿,被猝然而刻目的腐烂包围着。
而现世的人类,是重演历史的人类,是千年前的幸存者们的后代,遭遇着安息病毒不可预测的异变,有的人痛苦地死去,有的人撑过了一轮病毒筛选,被赋予了特殊能力。
白彻天地的光明充斥着这座古老的银白堡垒,衣着古老的未来人类源源不断地涌入地下。
他们穿过狭窄蒙昧的黑暗,踩上剔透的阶梯,踏进天堂色调的地狱,拥挤在每一处人文精神落笔的建筑上,看见闪亮的碎片,满目纯洁的美丽与尘封的白骨,他们身上流淌着古老的血脉,回到人类在这个星球上最初的起点,一级一级向下,走进曾经,眼睛里闪烁着震撼的不解。
这属于他们的曾经已然失传,无人理解,所以仿若神力。
烈虹赋予的也是神力,此刻,那神力在虹使的躯体中冲撞着,在每一具血肉之躯中蓄积着悄然的变化。
幽蓝地图上的明黄色圆点众多,正在下移,感染体涌入地下的警告不断弹出。星临的手指飞快地在光学键盘上敲击,他眼前的光屏不间断变幻着,基地的立体构造图在两人面前伸展折叠。
“基地里还有大量冰冻保存的血清,”星临忽然眼睛亮了一下,“不知道对现阶段的安息效果怎样,但也只剩这个选择了。可这件事要你去做。”
云灼在星临肩膀的手收紧。
“那里机关构造复杂,不是简单手段就能畅通无阻。”星临解释道,“我需要留在这里,打开门。”
立体构造地图上显示着不断涌入的人群,那些可视的浮动的视窗之后,还有无数灰色的落锁的操作界面,星临可以闯入程序,他拥有这个能力的模块设定,可破解血清储存舱的权限需要时间,而他想他们现在等不起。
那本黑漆漆的书本摊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安乐死药剂注射之后的字迹,只来得及清晰了一页纸。
「我现在才知道,云小姐关于安息异变的假设是什么。安息确实有可能推动基因进化,但基因进化的方向未可知。」
云灼按捺着脑内不间断的疼痛,视线顺着立体地图一层层往上爬,看见最顶层的黄色光点堆叠着跳动。
天冬在最高处的台阶睁开眼,她脑内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渐趋麻木,她的视野反常地恢复清明。
光明中,丑恶与贪婪无处可躲,活人与死尸共同陷在波澜壮阔的混乱中。
有人在蜷缩在地,抱头乱滚,滚得骨头四处翻涌,有人躺在地上,嘴角鲜血已经凝固,在满地白骨中死成一具新尸,有人将头拱在同类新死的躯体上,饥饿地耸动。
「因为安息的化学反应极度不稳定,它如果不断发生异变,可能会攻击人类大脑内的神经中枢,使得认知系统异常,令感染者食欲大涨,同时压迫视觉与痛觉神经,给人体造成剧烈痛苦。」
天冬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惨象,感觉脑内的疼痛向下坠,坠进腹部,将她的胃砸出一个无底洞。
她下意识向一边伸手,去找一个习惯的搀扶,“扶木,扶木,”她喃喃道,“我好饿。”
回答她的是一阵低哑的嘶声。
扶木就在天冬的五步开外,那身利落的杏色短打蹭在地上,他抓着一具还有温度的尸体,那张娃娃脸露着一个天冬极度陌生的狰狞神情,狠狠一口咬在新死之人的肩头。
扶木的唇齿一下子沾满猩红。
那一瞬间天冬失了声。
扶木盯着她,异色双瞳盛满不受控的攻击性,双臂像被死死黏在尸体上,背叛自我的癫狂比体内激荡的烈虹更恐怖,眼泪措手不及地在脸颊划过一条残酷的线。他看着她,眼睛在凶狠地害怕着。
下一刻,天冬眼前红影一闪。
扶木发出一声闷哼,被一脚踹翻在地。
流萤把扶木揪起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醒醒!”
扶木嘴角的血一路流进衣领,他喉咙深处挤出一串语义不明的音节,盯着流萤的异色双瞳敌意深重,木傀儡如有意识一般,层层包围流萤。
流萤的下眼睑红得像要滴血,她盯着扶木,杀意和食欲一同暴涨,冥冥之中有声音告诉她说不必醒。
「而此前基因进化程度越大的人,将遭受越深重的折磨。但还是有一种物质可以缓解这种症状,可它存在于感染者的血肉组织中。」
底层,海水与光屏混出一股别致的蓝,映在星临的眼底。
他将基地的构造铺展放大,伸手点在基地最高层中的某一点,开口道:“要到达这里,你要先穿过最顶层大厅的回廊,进去之后,只要炸毁那个大型玻璃舱——”
忽然,他被一把抓住,抵在冰冷的操控台上。
明亮的电光骤然环绕住他的脖颈,收紧时像一枚光的项圈,一瞬间窒息感猛烈侵袭着他。
云灼低头在他脖颈边嗅,声音低哑得很危险,“别动。”
他们身下是高深莫测的深蓝,深到了无尽就是黑暗,控制台上凌厉的气氛蓄势待发,仿佛一念之差就有无数暗箭齐放,将他们的灵魂撕碎沉落海底。
可星临毫不反抗,只用双手覆上抵住他的那只手,神态柔软得像在许愿,“云灼,你能做到的吧?”
「我不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希望可言,人类没有品性承受如此突如其来的馈赠,更经不起这样严峻的考验。」
主控室之上有阔绰的空间高度,折叠复杂的剔透阶梯被鲜血浸泡,一层又一层的鲜红玷污了纯白天地。
无数在尸体上方耸动的头颅,无数为了争食而大打出手的人形生物。
一具尸体砸落在湛蓝波动的地底广场,发出一声浸湿的破布一样的黏腻声响,砸进地里的脸已经被吃掉半边。
天冬在饕餮盛宴里饥肠辘辘,控制不了即将脱缰的进食欲望,却控制得了其他人的意志。无数鲜活食材向着她围绕过来,向着她上供自己。
扶木勒着流萤,将她拖行,流萤红衣纷乱,掷一团火砸向灵活走动的木傀儡,送通了人性的造物挣扎着化为一堆可观的灰烬。
闻折竹将一位垂死之人拖进角落,那人满身的血污沾染了他的胡须。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阵营可以再瓦解,现在虹使与围猎者的对立阵营也已然失去意义,所有人都在向着原始的进食欲望无限回归。
「想来真是让人沮丧,我们挨过岁月的变迁,开拓未知的星域,九千三百五十年里,我们拥有过多少不可思议的胜利,用智慧和勇气谱写出多少荡气回肠的史诗赞歌,最后却败在自己手里。」
梦幻的幽蓝里,发与发交缠在传说一般的先进文明中。
云灼的唇齿贴近白皙冰冷的脖颈,他张开嘴,就能吃到他冰冷的温度,镇痛的实现近在咫尺。
星临闭上眼,闻到云灼烧灼的人性与血液。
下一刻,他被放开。
“我能做到。”
星临睁开眼,看见云灼脸孔煞白地站在阴郁的蓝光中,灵魂仍在撕裂边缘,这世上的痛苦历久弥新,云灼却有最坚毅的一双眼。
多重阶梯之上,闻折竹为那垂死之人快速包扎伤口。
另一边,扶木砰地一声砸进肉体堆成的山,木傀儡和他一起倒下,一起陷入深重的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