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那东西顶端尖锐锋利,闪着寒光的一点对上星临倏而缩小的瞳孔。
仅剩不过一次眨眼的距离,就能穿透星临的机械脑壳,刺得他血溅当场。
时间与呼吸同时被压缩,星临微微一偏头,那尖啸的黑影擦着他的耳侧,堪堪而过。
再转头时,只见一支漆黑的箭,深深扎入他身后的墙壁中,黑色箭羽还在空中颤动不停,它滑过的地方拉出一道笔直的、细而流畅的乌黑轨迹。
就在星临耳侧,他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伸手去触,指尖在触到那乌黑轨迹的时候落空,轻而易举地穿过——他指尖缠绕着几丝黑雾,虚无缥缈的,一吹即散。
这时候,扶木的声音传来,“是乌石箭!”稍一停顿,骤然惊醒一般,“星临,快!闪开!”
第一支箭只是序曲拉响,真正的攻击随后纷至沓来。
扶木话音刚落,数不清的尖啸声破空而来,狂风骤雨般射穿木窗。
木头碎裂声与破风声猛烈搅做一团,携着凌厉杀意唤起一阵箭风,三人向两侧闪退,箭风刮过,满地纸张被簌簌吹动,霎时间翻飞着充斥了整个房间。
星临刚刚站稳,便看见那窗户正对的墙的位置,便已经被无数嗡动的乌黑尾羽占据。
令人心惊胆战的破风声尚有余音。
箭矢分割了站位,云灼与扶木在他对面,扶木看着他,神色紧张。
“不是普通的机关或武器,这是烈虹。”扶木道。
星临心下一沉:那便决计不是鹿渊镇的镇民。
他们在镇上逗留一日,星临从未探测到任何未知元素。身负烈虹之人,该是像云灼和扶木一样,身上是带有那种奇怪的带有辐射性的元素的。鹿渊镇里的镇民都是一群普通人,只不豫溪过脑子里的想法异于常人罢了。
而此刻在门外聚集的人,明显这个世界所定义的那类虹使。
那无数道箭矢划过的轨迹在空中凝结,片刻后便开始消散,丝丝绕绕的乌黑雾气开始在翻飞纸张的间隙中弥漫。
星临的视野里,黑白颜色掺杂着一齐闪烁,他一时间竟有些目眩感觉。
而那扇被无数箭矢穿过的木窗,此刻已经完全毁坏殆尽,半残着,摇动着,不堪重负地坠落在地,落地声被满铺的纸张缓冲,坠亡时也只发出了一声含蓄的闷响。
“我能看见他们。”星临道。
他贴着一侧墙壁,得益于角度优势,视线毫无障碍地穿过洞开的窗,看清外面状况时,他呼吸条件反射地停滞一瞬。
视野黑雾缭绕中,他能看见庭院外人头攒动,兵服穿身,利刃在手。
一双双陌生的眼,死死盯着屋内,如那黑色流矢般的穿透力,几乎想要将他钉死在墙上。
星临沐浴着善意的目光洗礼,转过脑袋,对着在另一侧墙上当壁画的云灼和扶木,眉眼弯弯地干笑,“如果我们想要出去的话,好像只剩一个办法了。”
云灼手指已经抓住扇柄,他转身将手扣在门上,毫不犹豫地将门拉开。
“少主!”扶木惊道。
门拉开时带风,依然将地上纸张猛然向后翻卷,一张薄纸糊了扶木满脸。
星临明显感觉自己身上一轻,诸多目光,尽数转移到开门而出的云灼身上。
“云阁主,哦不对,云三公子,”为首者看着屋檐下的云灼,略一颔首,有礼到多余,而显出一种高傲的做作,“久仰大名。”
云灼不为所动,“齐将军。”
为首者手掌仍残留乌黑雾气,方才那要将屋内人万箭穿心的攻势,显然是他发出的。
星临手撑着窗台从窗口跃出去,与云灼一同立在屋檐下,他听到云灼对他道:“危恒的追兵。”
此人名为齐友谷,非残沙亲族却因烈虹强大且功绩卓越深受残沙城主危恒青睐,危恒派他来追击云灼三人,可见其对明鬼宴一见揭出的陈年旧事恨之入骨。
星临道:“怎么找到我们的?”
齐友谷仿佛听到了一句无聊的笑话一般,笑很敷衍,高挑了一侧的浓眉,“我残沙城人才济济,想追踪三个心怀歹意之徒,轻而易举。”
“确实人才济济,”云灼的戾气去而复返,“今日你我得以在这般气派的坟场见上一面,幸亏了鹿渊镇上的英雄们。”
这也太蹊跷了,星临心想,鹿渊镇民致使鹿渊书院毁灭是不错,可残沙追兵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他们连夜离开残沙城,一路上未曾逗留,鹿渊地处残沙的偏远角落,就算镇民想要通风报信,短短时间不到两日,从物理距离上来说都绝对不可能实现。
残沙追兵又是怎么找到他们的踪迹的?危恒不知道他们此行来残沙城的真实目的,无法得知他们的目的地,更无法追寻沿路痕迹,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残沙城内。而追兵就是这么快且准确,在这隐秘而尘封的地下,层层围堵住了他们。
星临脑内无数可能性划过。
这一次意外坠落地下,得以窥见鹿渊镇当年真相,星临本以为此行便可拨云见日,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能获取的信息比常人不知多出多少倍,别人想破脑袋解不开的谜案,他凭借自身机体功能一目了然。
可现在暗处危机四伏,他甚至看不见真正的敌人。
“我等只是奉命来取三位的性命,无意与云公子探讨过多。”齐友谷察觉出云灼的讥讽意味,他绷着体面的严肃,掌中黑雾浓郁起来。
“偃师扶木!”齐友谷突然喝一声。
扶木扶着门框,眼眶泛红尚未完全褪去,显得有些可怜,可面对凶神恶煞的质问,他却格外平静。
“我问你,你为何在明鬼宴上救那栖鸿杂碎?”齐友谷道,“他现在在何处?”
“我为何要救他?”扶木重复问题,低着头,像是想要沉入地底进行思考。
片刻后,他抬头直视着齐友谷那双诘问的眼睛,“都要取我们性命了,还要有这么多废话吗?”
齐友谷闻言一愣,随即面容阴沉在这一瞬,“早就听闻日沉阁行事猖狂,亲眼得见,果然所言不虚。偃师扶木名扬天下,能做出偃术与冶炼术结合的顶级武器,我好奇很久了,这位天才偃师虽被称为‘偃师’,但究竟是哪里人,神秘得很。”
云灼扣在乌木扇柄上的手指扣动,他在烦躁。
“这般登峰造极的偃术,残沙城竟没有你的名姓,本着实遗憾。只是明鬼宴上一战,你携栖鸿人逃走,”齐友谷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太可惜你竟是与那杂碎同类!栖鸿人永世不得踏入残沙城,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他身后,士兵本自始至终静在原地蓄势待发,听到这句话,其中竟有不少人骚动起来,面上的怒气与恨意如出一辙。
与此同时,士兵挺拔整齐的身影的后方,同时传来一阵叫嚣声。
星临细看那远处,层层叠叠的杏色身影之后,是一群高矮不一,形色各异的人,不少面孔在镇长长子的婚宴上有过一面之缘。
他顿时感到一阵恶寒。
也是了。残沙城来的兵要追捕栖鸿杂碎,鹿渊镇民怎能不助上一臂之力,他们可是已经熟知鹿渊书院的机关与地形。
他迅速分析眼下形式,只觉得严峻异常:这支追兵并非普通士兵,身负烈虹,人数众多,更别提外部一圈看热闹的镇民,除非踩着这些人的脑袋凌空奔跑,否则想要脱身难如登天。扶木的行动力大打折扣,身边也没有木傀儡供他驱使迎战;他又稍一受伤则蓝血身份暴露,高强度战斗又被电量掣肘;行踪告密者不知何人,追击者层层围绕。
事态急转直下,瞬间跌入星临预设之外的糟糕处境。
电光石火的一瞬里,万千思绪正划过脑海。
突然,他听到一声机关巧扩的扣搭声。极其轻微,就在身侧。
他眼前白光一闪,看清时,云灼的霜白衣袖已然落下。
一道携电带光的影划过空中,映亮一张张愤恨激昂的脸,划出完美弧度后,锵然击中屋侧的雕花木柱——
——那柱子距三人所站之处,不过十步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