辇道增七
周遭喊杀声震天,星临却在危机簇拥中迷失,纷乱的视野里,他看清自己双手,它们在剧烈颤抖着。
脚边,那颗琉璃眼珠黯淡得失去生命的光彩,裹尘带血。
星临机械地弯下腰,他的指尖抖得过于剧烈,眼球沾血也滑腻,他捡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那眼球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剑风吹动,滚动着,穿过遍地碎石,滚进那无数双脚踩踏涌动的人群里。
星临失着神。忽然,他像是被什么点燃了意志一般,如同一阵迅猛的疾风,向着眼球滚动的方向刮去。
那个方向里,是追赶而来的大批残沙士兵。
[警告:能量过低,预计两分钟后停止运转。]
与此同时,机体警告催命,视野泛红不断,他却并没有选择将高耗能的速度与演算关闭。
云灼抵达残破陨铁傀儡旁时,一切都为时已晚。
扶木倒在地上,和他身旁的陨铁傀儡一样残破,碎肉木屑搅着蓝血涂了满地,他的生命和他手中紧攥的残页一起,消散在闻折竹的往事遗迹中。
云灼站在扶木身前,听扶木残忍地安静着,他低垂着头看他,垂落的发隐匿了他和他的神情,他们之间从不该这般沉默。
斗篷人跟在云灼身后,此时突如其来的残酷铺展在所有人面前,他转头就走,在场没有任何人有精力再顾及他,一席斑驳斗篷离开得轻而易举。
云灼将扶木扶起,让他倚靠着陨铁傀儡,他静静注视他许久,抬手阖上那只温和的眼,之后,他抬眼,看向那高台上喧闹欢呼的镇民。
傀儡旁的人群里,蓝血顺着星临的下颚,不断滑下滴落。
他瞳孔也涣散着,像是那一颗流火弹同时炸毁了两个人,
他将一个近身士兵割喉,紧接着流星镖脱手而出。
一道暗光划破人群,狠狠击中面前士兵的眼睛,他捂脸大声惨叫,星临趁机一把从他手中夺过锋利长刀,同时另一只手接住回旋的流星镖。
那士兵猝不及防失去一只眼,被剪裁一半的颤抖视野里,他看见那黑衣少年迅速欺近,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挨得极近,士兵遍体生寒,那双眼里剔透的残忍肃杀瞬间冻透了他。
生死边缘的巨大恐惧骤然而起,恐惧总有将人类钉在原地片刻的神奇魔力。
直至星临将那柄刀刺入那士兵胸膛,又猛地拔出刀刃,将鲜血淋漓的刀刃在空中一甩,划破空气后,地上甩溅出一行刺目的温热血迹后,士兵终于在即刻毙命时如梦初醒。
血液四处喷涌,鲜红浸了星临满手,与已经冷透的湛蓝血液覆在一处,却无论如何都混合不到一起。
此时,星临视野闪烁红色警告更加频繁。
[警告:能量过低,预计一分钟后停止运转。]
可他如同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病毒侵占了整个处理中枢,驱使他甩脱绝对理性,开始不顾后果。
当科技战力的恶意无差别释放时,身俱烈虹的士兵就算集聚,竟也一时拿他无可奈何,攻击屡屡落空,这人一袭黑衣速度快得形如鬼魅。
眼见同伴一个个倒下去,下一次那黑衣少年会在谁的身后凌空跃起再斜劈下去,没人能预料到,直至刀尖刺入头颅,也只能看到冷刃的残影。
星临数不清他杀了多少人,碎发已经被血浸湿,贴在他的脸上,他在一片混乱中不断寻觅,时间的流逝感变得模糊起来。
直到在一只沾泥的靴旁,看见那颗沾满血污的眼珠时,他才复苏过来一般,忙不迭掠过去,捡起之后握在掌心。
[警告:能量过低,预计二十秒后停止运转。]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它击中胸口时的钝痛不减分毫,错觉那处有个圆洞,正被往里面呼啦灌血风。
突然间,一阵白光大盛,始终阴暗的地底,在这一刻亮如永昼之地。
过度的光明刺得星临眼睛生疼,那光渐渐黯淡之后,他强忍疼痛向光源处看去——他头顶斜上空的高台,刻纹精美的石板一片血色。
脚踏其上的所有镇民都像在被光明屠洗,在一片永昼般的光里,云灼早已不是白衣,他周遭皆是横七竖八的尸体铺地。
星临看到几道曲折电光将一人五花大绑。
那人浮在比高台更高的空中,欢欣鼓舞的表情还在他脸上残留些许,吊起的眼角此刻惊惧地吊得更高。
星临认得那人,是那位引路樵夫,打开机关将他们陷入地底的樵夫,他手里还攥着引燃流火弹的专用火折。
星临只能看到云灼的背影,看不见云灼此刻的神情,只见那曲折电光将樵夫越缚越紧,紧到极致,已经面容扭曲,眼球暴突,绑缚的电光倏地暴涨,一团耀眼到夸张的光芒,璀璨着包裹住樵夫的整具躯体。
惨叫声从高空中央传来,一声一声,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地面残沙追兵不约而同地看向那处。
几次急促呼吸后,樵夫璀璨地碎裂,惨叫声戛然而止,那团电光也渐渐黯淡下来。
整个地下陷入一片死寂与阴暗,所有人的视野里都残留了一块挥之不去的浅黄光斑。
有几块污黑的东西从高空坠落,正正落进残沙士兵的包围圈中,星临位于其中,闻到一股人肉烧灼的焦臭味弥漫开来。
他看着云灼收回手,此时高台上的镇民已经无一幸存。
像是那把头顶悬而未决的闸刀终于落下,这一秒恰好凝在那闸刀刃尖上,星临瞬间窥见云灼那时时克制的真相一角——星临从来都知道云灼克制怒意,但他现在才清楚云灼此前交战竟都是留有余手。
那些不动声色的愤怒从未消减过,与强劲凶悍的残虹能力相辅相成,他怒火深重,强大力量在手,他的善良稍不留神就会被驱离。
云灼满身淋漓的鲜血,他似有所感似的,回过头看向身后地底。
这一刻,云灼与星临视线相触。
高台与地底,血污满地,退无可退,白与黑如出一辙地被鲜血浸湿衣襟。
[警告:能量过低,预计十秒后停止运转。]
触目惊心不该是星临该有的体验,可偏偏那双眼睛确实好看得不像是人间该有,太过奇异的触动,凝在云灼侧着脸对星临的那一眼中。
此刻他们眼里有着同样的情绪。
脑内响起一声系统提示声,星临猛地回神。
该是十秒过去,可那提示声并预料之中的强制关机,相反,系统提示声完全出乎星临意料——
——[充电成功。]
本已做好停止运转的星临诧异不已,他刚才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云灼,这次甚至连电量输入的过程提醒都不曾有。
哪里来的电?
他紧急运转机体内部成分自查,发现他机体不仅仅陡然多出部分能量,同时还掺杂着云灼的生物遗传与血液成分信息。
危机环绕的生死边际,思维混乱的电光火石一瞬,一个可能在被星临精准捕捉住。
是那口血。
那口他从云灼伤口吮出、咽下,又被云灼逼着强行吐出的血。
那口血在他喉间走了一个来回,虽被吐出,却在口腔和机体内残留薄薄一层,延迟吸收到现在才转换成电,在生死边缘赋予他比往日偷电三夜更丰裕的能量。
明明他在偃人黑市中时,便已经因为与云灼的矛盾而提前尝过他的血,那时候云灼的血液还没有这个功用,怎么今天就突然有了电量随着血液输入?
星临陷入不间断的混乱与困惑当中。
[警告:能量过低,预计十分钟后停止运转。]
意外之喜还是不够用。
一阵澄黄的光芒从高处下落,吞噬所有人的影子,残沙追兵瞬间以星临为中心腾出一大片空地。
光抵达地底的下一刻,有人与星临背抵背,“还好吗?”
云灼的声音异常低哑。
星临刚要回答,一张口,便尝到空气中专属于云灼的、浓重的血与腥。
“我没事。”
说了话,星临才发现自己的发声也艰涩无比。
或许是因为那高空中的惨叫余音还盘旋在耳畔,也可能是云灼爆发的力量令人胆寒,一时之间,竟无人贸然进攻。
人群做围栏,无数道目光织成牢笼,困兽背抵背,抵死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