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行禁止
数九寒天的季节,张灼地步行上学,脚下穿得是夏季的单鞋,不会有人问他是为什么,大家对他的贫穷心照不宣,就连他的优异的成绩,都变成了贫穷的附属品。
但如果仔细想,张灼地是受贫穷所累的受难者而已,他对自己的贫穷不负有任何责任,只是因为他爸早死,他妈在巨大的责任下选择丢盔卸甲地逃跑,他甚至是这事实悲剧中唯一的无辜的人。
张灼地小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有罪的,不然无法理解自己的悲惨命运,他甚至没有办法连贯地在学校里念完半年书,书读得磕磕绊绊,但成绩却始终很好,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变态。
周围人也都是这么说他的。
张灼地不是一个正常人。大家是这么说的。
学校里传来这种传言,大家都觉得可信程度不高,但是大家又都矜矜业业地在传着,学习实在是太枯燥了,那个寒冷的时代,学生时代的唯一乐趣就是传播一个个想象力堪称匮乏的谣言。
三楼的楼梯,每到午夜十二点就会少一个台阶,午夜不要对着镜子梳头发,张灼地杀了他爸。
所有谣言的性质都一样,不算是那么可信,但又总觉得有可信的部分。
传得久了,张灼地也觉得没准这就是真的。
虽然警方判他无辜,但他爸也确实是死在自己手里没错。
很多人都不知道,那是他爸的愿望。他爸想死,想得非常痛苦,张灼地一出生,他爸就因为一件小事,和工地上的人起了冲突,想要从脚手架上跳下去,最终皮带被挂在了四楼的钢筋上,幸免于难。
张灼地从小到大,目睹他爸想要自杀,但未得逞这种情况发生过两次。
可能因为实在是人生没有任何指望,每天一睁眼除了养家糊口和家庭矛盾,没有任何新鲜事,和工友们的相处也很僵硬,身边没有任何知心朋友,也可能本身就有偏执的精神问题。
他爸总是想死的。
家里不能有菜刀和药,镇上也没有人敢卖给他任何药品。
张灼地在有一个晚上放学回家时,在家里看见了他爸爸躺在床上,用刀割开了自己的肚子,把肠子掏出来,放在被子上,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张灼地站在门口。
张灼地记得他爸说:“肚子里好疼,我看看怎么回事。”
他用血淋呼啦地手揉了揉头,翻弄起了自己的肠子。
张灼地时满七岁,愣怔了片刻,走过去问:“看出什么了吗?”
他爸笑地很傻:“没有。”
张灼地把书包放在藤编的椅子上,然后站在床前,一时间没有了主意。
他一直、一直都没想出,这该怎么办。
打120吗?
家里又没有钱。
况且打了,救回来了又能怎么样?下次还是会这样的。
七岁的张灼地甚至在想,这真的能救回来吗?不一定吧。
张灼地当时想了很久,久到他爸虚弱地倚在床头,说:“太疼了。”
他在想,一直以来萦绕在他身边的痛苦,并非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见死不救,冷眼旁观,而是最后的那一声“太疼了”。
他感觉他爸是后悔了的。
张灼地并不惧怕死亡或者使别人陷入死亡,但他很害怕他爸后悔。
后悔了就代表他是想活下去的,那就的确是他害死了他爸。
后悔就会导致他独自对警察撒谎,谎称刚到家就看见已经不行了。当时有一个年轻警察让他印象深刻,那人问他:“你看到你爸躺在床上,是什么感觉?”
张灼地撒谎说:“害怕。”
年轻警察犹豫很久,看着他问:“那你的书包,为什么好好地放在了椅子上?”
是啊,一个惊慌失措的小孩,怎么会看到自己爸爸自杀,还把书包好好地放在椅子上之后,再报警呢?
张灼地无话可说,他也觉得自己是恐怖的。
或许人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分岔的,后续所有的苦难,母亲离家出走,奶奶脑溢血去世,他跟着爷爷颠沛流离,后来他考上大学,爷爷被钢筋砸死,都是因为报应。
如果能从一开始就重新选就好了。
张灼地低头看见桌上的食物,非常地诱人,即使是后来经济自由,他也很少会吃这些东西,他走上了一条很恶心的道路,用极端的自控压制自己对于死亡的冷漠与兴奋交织的感觉。
仿佛掩耳盗铃。
也许是可以不用背负这么多的,只要那时候不那么呆呆地站在旁边就好了。
早早地打求救电话,把肠子给他放回肚子里,他就还能活。
张灼地一抬头,看见对面的自己正在吃甜甜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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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伪人列车(四)
男人的脸略有浮动,如在水中的倒影一样,对自己说:“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张灼地沉默了片刻。
男人说:“那天我出生,爸在工地干活,听说了消息之后,把鞋跑丢了,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回到家之后,脚烫起了一层水泡,足有一星期不敢穿鞋。所以取名叫‘灼地’,是滚烫的地面,也是对儿子的爱。”
张灼地再一低头,看见自己身体好像变小了,坐在桌前,感觉小小的身体让座椅变得空荡荡的。
男人说道:“好吧,吃些东西吧,都是你爱吃的。”
男人笑着递过来了沾满糖霜的甜甜圈,彩色的甜甜圈上头撒着糖豆,看上去非常可爱。
张灼地接过来,有些犹豫,说道:“爸爸呢?”
“谁的爸爸?”男人问他。
谁的爸爸?
张灼地疑惑地想。
男人说:“吃了,爸爸就回来了。”
张灼地很想咽下去,却等都放到嘴边的时候犹豫了。
男人笑着说:“吃啊,吃啊。”
“很好吃的。”
七岁的张灼地用青涩的目光看着他,沉默片刻,一张嘴,吐出一口红色的饮料。
原来张灼地并没有咽下去,他把甜甜圈放下,那个色泽诱人的甜品顿时变成了酱油色的大肠,张灼地抬起眼来,身边的景象斗转变幻,张灼地变成了成年模样,男人的五官重新变得扭曲起来。
张灼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叫张灼地。”
男人尖叫着大笑起来,发出嘶哑的声音。
男人说:“原来是个骗子。”
张灼地想了想,说道:“谁是骗子?”
“你没有感情,”男人说,“有感情的人都会留在这里。”
张灼地很难苟同,他比量了一下手,斟酌着用词:“这个技法很简陋。”
男人在说话间身形不断变化,变得更高、更大、身上长出尖刺、流出脓液,他说道:“简陋吗?”
“那你的同伴呢?”
张灼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身旁,身旁的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见了。
张灼地霍然站起身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走神很久了,也很久没有听到过丁了的动静了。
“失落在餐桌前的人,会被送去13号车厢。”男人已经彻底变成了怪物,发出狞笑,甚至发出排泄的声音,一阵恶臭随之袭来。
张灼地警惕地站起来,走向身后的车厢门,上头荧光绿的号码牌上写着“13”。
张灼地在糊满了油污的玻璃上看见了丁了的脸。
丁了拍打着厢门,脸上布满了绝望和恐惧。
他从刚上车开始,就变得紧张兮兮地,所有不祥地预感都变成了现实,丁了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绝望地喊道:“救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