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以何靖济的修为,如果没有被毒虫咬伤,应当能够自保。
茫茫海雾之中,只能听到海浪起伏的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
谢苏向海雾中凝视片刻,手腕一动,拔剑出鞘,将那七八条绳索全数砍断,随后顺着先前看到的那些蒙面人走过的方向,在两只叠放的巨大木箱之后找到了那扇暗门。
这暗门从外面看去,与船身木板严丝合缝,若不是亲眼看到那些蒙面人从这里接连进入,谢苏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一条通道。
他自暗门向下,发觉自己好像走在两面木板的夹层之中,每向前一段,便由木板间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竟是第一层房间的走廊。
通道一折一转,渐渐向下,尽头处的木门并没有关紧,漏出外面的一线亮光。
谢苏靠近木门,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
从那透光的缝隙之中能看到一个女子背靠木门,坐在地上。
谢苏看她衣衫的颜色,就知道这是淳于笙。
她脚边还躺着一个男人,外裳被除去,脖子上还刺着三根金针,昏睡不醒,正是段致诚。
应当是淳于笙想要检查段致诚是否醒来,那些蒙面人却忽然上了船。
在淳于笙面前,一排船工皆被绑了手脚,扔在了靠墙的地方。
此处空旷,似乎是木兰长船底部的货舱。
那些穿着鱼皮服的蒙面人则把守在房间各处。
却有一个穿白色衣衫的男子负手而立,背对着谢苏,从那些被绑在一起的船工身前走过。
他身上的白衣与谢苏此刻身上穿的衣衫一模一样。
那是个昆仑弟子。
蒙面人似乎对他俯首称臣,甚至不大敢直视他的样子。
只有一个船工没有被绑起来,站在房间一角,低着头。其他的船工对他都是怒目而视,更有一人直接恨声道:“奸细!”
那些蒙面人如此熟悉木兰长船上的暗道,必是有人暗中接引,谢苏并不觉得奇怪。
而白衣男子走到那个骂人的船工面前,不见他有什么动作,那船工周围的人却是脸色大变,显然惊骇不能自已。
待白衣男子移开脚步,谢苏才看到先前那船工已然气绝。
一众船工无比悲愤,痛哭咒骂声不停,那白衣男子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把他们的嘴都堵起来。”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谢苏已经从声音听出了这白衣男子是谁。
是谈致远。
隔着薄薄一扇木门,只听得淳于笙冷冷道:“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不要伤我船上的人。”
谈致远笑了两声,转身面向淳于笙,悠然道:“我想要的东西,不在这条船上。”
他转身朝向木门的一瞬间,谢苏的眼瞳一瞬放大。
谈致远的脸上,扣着一个鬼面具。
从那面具上源源不断泻出阴森诡异的气息,连谈致远的眼白也变得血红。
他的目光环顾货舱各处,吩咐道:“去将我那些师兄师弟们请过来吧,哦,别忘了我那位天之骄子的小师叔,他的修为可是很高啊。”
两个蒙面人应声而去,谈致远又道:“罢了,我与你们一同过去。”
木兰长船上的所有船工都在此处,已经不需要再从暗道穿行,那两个蒙面人便跟在谈致远身后,一同从货舱大门走了出去。
谢苏伸指,从木板的缝隙之间点了一下淳于笙的肩头。
淳于笙浑身一僵,谢苏立即将声音压到最低:“是我。”
货舱中的蒙面人大多注意着那些船工,淳于笙活动了一下被绳索绑得麻木的双手,借势侧了侧身子,低声道:“他们要找的是那些昆仑弟子。”
谢苏道:“船主呢?”
淳于笙用余光看着货舱中的蒙面人,艰难地从怀中拉出一角皮影人偶,轻声道:“我怕父亲醒来又寻短见,将他收在了人偶中。”
“他们是从水中上船,我已经将绳索砍断了,”谢苏又道,“但我猜海雾之中,另有一艘船在不远处。”
淳于笙的心思转得很快,立即知道了谢苏的意思,小声说道:“第三层船舱,与你们所住房间相反,最靠近船尾的房间,罗盘也在那里,你随意令船舵转向,海雾之中,那艘船是看不到我们的。”
“好,”谢苏轻声叮嘱,“若是那个戴鬼面具的人回来,不要激怒他,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谢苏又将一柄薄薄的竹片刀塞入缝隙,转身从暗道中离开。
算上在白家沉入冰湖的那一次,这是谢苏第四次见到鬼面人。
他初时觉得戴上鬼面具的人只是傀儡,但是这些鬼面人之间,似乎有着微妙的不同。
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并没有说过话,与其说是人,更像是一种邪物。
第二个鬼面人是柳启,他为了遮掩身份,选择杀死了柳家的人灭口,但谢苏记得很清楚,那时的柳启并没有认出明无应。
而到了第三个鬼面人,也就是常小四化成的那一个,与柳启有着很大不同。
这个鬼面人似乎只是侵占了常小四的躯壳,因为朱砂骨钉,特意追寻自己而来。
他也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谁,明无应又是谁,甚至知道明无应下山来的只不过是一个分身。
如果说白家冰湖上的那个鬼面人和柳启都只不过是个傀儡,直到这一次,谢苏才感觉到自己真正跟那个幕后之人交上了手。
而谈致远虽然戴上了鬼面具,但给谢苏的感觉似乎与柳启差不多,依然保有自己的心智,并没有被那个幕后的人全然取代。
他将船工全部拘禁在货舱之中,也没有杀那些昆仑弟子,暂不知所图之物为何。
但谢苏今夜既然在船上见到鬼面人,就没想着这么轻易让他离开。
先远离海雾之中的另一艘船,断了这些蒙面人的后路。
至于这木兰长船会在海雾中迷失到何处,等抓住那个鬼面人之后再考虑不迟。
他走出暗道,在栏杆上一踩,借力跃起,扬手拉住二楼的窗框,翻身从三楼的窗口跃入,轻盈落地。
淳于笙给他的指向十分清晰,谢苏走到最靠近船尾的房间,见大门洞开,一个蒙面人背身对外,手扶船舵,正低头看着一只罗盘。
那古朴罗盘之上刻痕清晰,灯烛的光映在上面幽幽的。
罗盘上忽然闪过一道亮痕,是承影剑的剑光,那蒙面人一声还未出,便倒在地上,不动了。
谢苏看也没看那罗盘,只记得那些蒙面人用绳索上船的方向,扶着舵杆转向相反一边。
他转身走向门口,就在此时,走廊上的灯灭了。
谢苏脚步稍稍一顿,继而走出房间。
黑暗之中,他忽然抬手,截住了斜前方斩来的一击。
承影剑之锋锐天下罕有,若是寻常兵器,方才这一剑,黑暗中那个人手中的兵器就已经折断了。
然而那个人一击不中,周身气息顿时隐匿。
走廊上落针可闻,只有谢苏一个人的脚步声。
他用剑鞘抵了一下走廊一侧的墙壁,确定了自己的方位,继而扬手,承影剑却是自下而上反迎上去,刺中黑暗中的兵器,叮的一声。
那人不再忍耐,近身而来,谢苏手腕一动,承影剑切开浓墨般的黑暗。
瞬息之间,两人已经交手十数招。
谢苏淡淡道:“何靖济,我是友非敌,没时间陪你在这耗着。”
承影剑的剑气凛冽如霜雪,指向黑暗中的一点。
走廊上忽地亮了起来,一道引火符腾空,火光之下,何靖济周身经脉要穴已经笼罩在承影剑的剑气之下,而他手中长剑阻滞,却无法近谢苏的身。
看清谢苏面容的一瞬间,何靖济脸上顿时现出震惊之色。
“你不是段致诚,你是谁?”何靖济握紧手中长剑,“你把他怎么样了?”
谢苏先收了剑,平静道:“他在船舱里,与所有被绑的船工在一起,目前还没什么事。至于我是谁,过了今夜再告诉你也不迟。”
何靖济似乎有些不信任他,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谢苏笑了一下:“你们昆仑的剑法很难认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