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秋掌柜正要咬牙答话,却见二楼正北雅间一扇紫檀屏风之后,走出了一个男人。他衣着华贵,紫色丝袍上金线绣成的如意云纹在夜明珠的光下熠熠生辉。
男人走出,却是对着明无应躬身行了一礼。
“楼主……”秋掌柜轻声道。
“敢问出价几何?”逐花楼主恭敬道,“承影剑,一剑浩荡百川流。逐花楼为寻得此剑,派出三百人,踏遍十六州,历时四年,花费万金。”
明无应散漫一笑,道:“换我的一个承诺。”
“好,”逐花楼主欣然道,“蓬莱主一诺,价抵万金。这笔生意,是逐花楼赚了,承影剑从此就归台上那位朋友了。”
谢苏站在原地,握剑的手很稳。
可他的心却忽然乱了。
明无应遥遥地,对着他笑了笑。
作话:
“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出自苏轼《答谢民师书》,这句讲的是写作文章
“浩荡百川流”出自辛弃疾《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
第15章 鬼市逐花(八)
逐花楼中自有侍者去捕捉那两只青鸟,又有侍者去给听到青鸟鸣叫而陷入幻梦的人喂食解药。
但大厅之中没有被青鸟叫声影响的人也不在少数,或隐于二楼屏风之后,一言不发,或是散落于一楼昏暗处的坐席,暗自观察。
无论如何,今夜明无应出现在逐花楼,以一个承诺为代价带走承影剑的事情,马上就会传出去了。
拥有蓬莱主的一个承诺,你可以要他为你做任何事,救任何人,或者杀任何人,甚至请他让出蓬莱秘境。
谢苏不由自主在心中设想,逐花楼主会怎么兑现这个承诺。
谢苏和吕微被侍者请到了逐花楼四层的静室之中。
两名侍者各捧着一个托盘,在前的侍者手中捧的是一柄素面剑鞘,纤薄而长。在后的侍者则捧了一条藕色衣裙,不知熏了什么香。
侍者恭敬道:“这是楼主的吩咐,这些东西赠送给两位。”
谢苏拿起剑鞘在掌间转了转,反手将承影剑归入鞘中,道:“多谢。”
那套衣裙自然是给吕微准备的,她低头瞧着自己裙角的污痕,还是从乐坊中逃出来的时候弄脏的,难看得紧,便接过衣裙,跟着侍者去另一间静室换衣服了。
出去之前,她还回头看了谢苏一眼。
谢苏倚在窗边,长身玉立,俊美无瑕,只是脸上的神色淡淡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吕微心道,比起自己跟着谢苏大闹逐花楼抢承影剑,那副乾坤画卷倒是显得微不足道了。
之前在高台之上,两名侍者将那副乾坤画卷徐徐展开,画中青绿山水绵延万里,似有山雾随墨色由淡入浓,若隐若现。
只需向画幅稍稍倾注灵力,自有一道气韵牵引,可以将人带入一处秘境之中,其间灵植芳花、珍宝美玉都可以随手取用。
秘境之中灵气充沛,更可以在其中凝神修炼,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她的目光被画中山雾牵引,一瞬间好似身临无极,凭虚御风,天地凝在一幅画之中,乾坤日月触手可及,又好像全由她心中生发。
吕微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竞得了乾坤画卷。
若不是那位“谢仙师”到了,今夜她怕是出不了这逐花楼了。
谢苏抱上了蓬莱主这条大腿,自己抱上了谢苏这条大腿,逐花楼主绝不会再用这幅画来为难她。
但人生在世,自己实力不强的时候,稍微做低伏小,于人于己都是好事,她可不敢仗着谢苏的面子狐假虎威。
想到这里,又见逐花楼的侍者对他们恭敬有礼,又是送剑鞘又是送衣裙的,吕微便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去旁边静室之中换衣服了。
谢苏随意向窗外看了一眼,大半个鱼岩鬼市尽皆在他脚下铺陈,那道漆黑河水汨汨流动,蜿蜒而下,流入一片灰色迷雾之中。
往来船只都点着一盏青色的灯,映在河水上莹莹发亮。
他横按长剑,承影剑静静横在他掌下,忽然啸起一道剑鸣。
谢苏霎时间感觉到什么,向后退了半步,转身回头,余光看到半片青衫在灯下一晃而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明无应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师……”
这一个单薄字音从谢苏唇间逸出,立刻被他咬住了。
他大闹逐花楼,将承影剑强抢了来,明无应岂会不知?
此前的千般隐藏万种回避,此刻在他师尊眼中,只怕都成了一个笑话。
谢苏,蓬莱逆徒,死而复生了。
此刻烛影之下,明无应低头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谢苏扣紧手指,剑柄硌在他的掌心也毫无知觉。
前尘隔海,往事如烟,此时却清晰如历历在目。
顶着沈祎的躯壳,谢苏可以若无其事地同明无应说话,但此刻一切伪装都无可隐匿。
谢苏沉了沉心,深吸了一口气:“我……”
“别动。”
明无应自袖间抽出一道月白色的长绫,上面有细细的暗纹。
下一瞬谢苏的视野就被长绫掩覆,明无应向他走近半步,将长绫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明无应的气息顷刻间铺天盖地般将他笼罩,谢苏浑身紧绷,向后一退,抵住了窗台。
“我让你动了?”明无应道。
那长绫不知道是什么布料做成的,轻软柔韧,系在发间轻若无物,却将房间里的烛光尽数挡住。
明无应将长绫系住,就没有其他的动作,可谢苏莫名觉得,他师尊此时笑了一下。
“这个比上次那个结实得多,刀剑是斩不断的。”明无应随意说道。
谢苏声音有些滞涩,道:“你从客栈离开,就是去找这个了?”
他此刻双目被缚,灵识也未曾放出,是全然看不见东西的。
可谢苏却偏偏觉得,明无应的目光就落在他的脸上。
下一刻,明无应笑了一声,问道:“那你又是怎么从客栈到了这里?”
“我……”
明无应从他手里拿过承影剑,宝剑出鞘,划出一道剑光,寒如秋水。明无应伸指在剑脊上一拍,承影剑顿时响起嗡鸣。
他归剑入鞘,将承影剑搁在谢苏手边。
“既然宋道友喜欢这把剑,就拿着吧。”
闻言,谢苏微微一怔。
他本已经做好准备被明无应叫破自己真名,可明无应不知为何依然用宋道友来称呼他。
师尊的心思,他从来都是猜不准的。
愣怔之间,静室打开的门被人敲了两下。
几名侍者鱼贯而入,或端着精致茶具,或捧着红泥小炉,将这些物事搁在桌上之后便退了出去,另有一个服色不同的女子烧水煎茶。
逐花楼主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吕微探头探脑的,已经换好干净衣裙,也走了进来。
那逐花楼主一身衣袍华贵无比,连鞋子都是金线绣的,鞋头各缀着两枚龙眼那么大的珍珠,光华灿烂。
这一身打扮奢靡至极,腰带是白玉的,挂着璎珞香包和两枚翠玉环。
再看他的一双手,十根手指上倒带着四五枚宝石戒指。
可看他的长相,不免让人觉得有些失望。
他长得太普通了,身材既不高大又不颀长,长相既不英俊又不难看,脸盘方方正正,五官规规矩矩。好像街上随便拉十个修士出来,有三四个都长这个样子,让人一看就忘。
吕微不复高台上擒住冬掌柜的机灵英姿,缩在椅子上不敢说话。
逐花楼主只是吩咐侍者为谢苏他们上茶。
关于那个承诺要如何兑现,逐花楼主一字不提。
而房间里最自在闲适、随心所欲的人,就是明无应了。
他倚着窗边,看外面河上悠然而过的点点青灯,脸上似笑非笑的。
逐花楼主看着谢苏,微笑道:“清晖堂中砸碎的那些东西,请不必挂在心上。那副乾坤画卷,没卖出去也不是坏事。”
谢苏淡淡的,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