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飞云又惊又疑,问道:“他走了?”
气墙之外,青螭的咆哮声撼天动地,谢苏只是挥出一道灵力将飞云推开,下一瞬鬼面人自虚空之中浮现,漆黑长剑斜斜挑落。
在那阴冷气息之中,谢苏挽起承影剑相迎,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他看到鬼面人面具之下扭曲的大笑。
剑刃数度相接,鬼面人的漆黑长剑挡不住承影剑的锋锐,然而却像是无穷无尽,被他随手从虚空之中抽出,被砍断一把就抽出新的一把,每次都跟谢苏擦肩而过,下一瞬立即消失,再从不可思议的位置斩向谢苏周身。
再一次斩断漆黑长剑之后,鬼面人的身影随即消失,他的声音却像是无处不在。
“以你身上残存的灵力,能斩断我这么多柄剑,真是有趣。”
谢苏握着承影剑的手已在微微颤抖,胸臆之间的寒意激发,便似经脉之中一寸一寸揉进了碎冰,让他每一次动用灵力之时都剧痛难忍。
然而鬼面人的身影似一道稀薄至极的黑雾,消散于无形。
谢苏心知他每次一沾而走,并非真的畏惧承影剑剑锋,只是缓缓的一点一点地蚕食他身上的灵力,静候自己力竭的时刻。
电光石火之间,谢苏忽然挥剑斩向那道厚重气墙。
虚空之中传来鬼面人的一声叹息。
“你好聪明啊。”
谢苏恍若未闻,再度抬手,承影剑挟着凛然剑气斩向气墙。
气墙之内,无数道血色涟漪慢慢浮现,互相交织,形如巨网。
那个将白家灭门的血色杀阵缓缓成形,死气如海潮一般淹没上来。
鬼面人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
“你终于发现了是不是?蓬莱主好大的威势,可惜下山来的只是一个分身,我看那修为还及不上原身的一成。你猜是他杀得了青螭,还是先被那条畜生吞进腹中?”
青螭距离化龙只有一线,垂死之时反而更加凶残,气魄足以毁天灭地,又染上一股强大魔息,这一战便是不死不休。
鬼面人等的不是谢苏力竭,是气墙那一边的战果。
血色光芒合围上来,谢苏恍若未见,只是将灵力汇聚承影剑之上,屏息凝神,悍然挥腕。
千百道莹然剑影在他手中合成唯一圆满的一剑,以破山之力、断河之势直直斩去。
气墙轰然破碎,狂风之中,谢苏终于脱力,向后飞出,似一只碎翅的蝶。
他苍白的唇间逸出两个无声的字。
“师尊……”
脏腑之间的寒意和浑身的剧痛令他不由得轻轻皱眉,下一瞬他就撞上一个坚实宽厚的怀抱。
明无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还是一贯的散漫语气。
“杀你,一个分身的修为就够了。”
寒潭碧水之中,青螭的庞大尸身渐渐沉底,血色消弭,那双螭瞳之中已无神采,倒映着洞顶无数璀璨水晶。
无形剑气凝成一束,似流星直坠九天,带着无匹杀意贯穿而下。
鬼面人黑雾一般的身形缓缓消散,血色凶阵霎时化为乌有。
“噗”的一声,唯余一只鬼面具掉在碎成粉末的玉山上。
谢苏被明无应抱在怀中,挣扎道:“他只是个傀儡。”
“知道,”明无应低头看他,“但是现在,我要带你回蓬莱山。”
狂风之中,谢苏最后低头看了一眼,飞云趴在巨石之上仰头看着他们,眼中全是炽烈光芒。在他身侧,春掌柜挣扎着咳出了一口血沫,缓慢喘息。
谢苏沉沉闭上了双目,流风划过他耳畔。仿佛只是几个瞬息之间,他已听到脚下远处沙沙的海浪声。
再睁眼时,溟海海涛之上,一轮明月莹然相照。
蓬莱山巍峨的影子伫立海上,雄奇险峻。
只这一眼,万般滋味涌上谢苏心头。
蓬莱秘境打开的一瞬间,似有钟罄之音自天际传来,空灵幽渺。
他待要开口,只觉得身体一空,竟就这么悬浮在一片空茫之中,周遭蓬莱秘境的景色已经消失不见,就连溟海的海浪声都已听不见了。
无天无地,无风无月。
谢苏很熟悉这是什么地方,因为这个术法就是明无应教会他的。
须臾之间,他已经被明无应放入了一个镜花水月境,空茫之中,无数记忆如墨色褪淡的画卷缓缓浮现。
与他在一起的,只有那块盛放他肉身的玉石。
好似十年一梦。
第29章 拨雪寻春(一)
景宁九年,永州城连下了十二日的大雪。
雪停之日,来自帝都金陵的车马将谢府门前的新雪践作污泥。
这一行人手握密令,将谢府主人,那个已经告老还乡多年,现如今只知求仙问道的谢太医秘密处死。
临走之前,他们还放了一把火。
谢太医为人孤僻,谢府独门独户,烧得火光冲天了,才惊动了其他人家。
次日雪霁,东方有一轮日出,照着谢府的一片废墟。
永州人延医问药,其实有不少人都受过谢太医的恩惠。
只是此人性格太过孤僻,每每为人治病开方,不收银两,只要那些能够延年益寿的仙草,或是能帮助人修炼的丹方。
若是不能提供这些东西,就算跪死在谢府门前,谢太医也不会出来看上一眼。
旁人都说,这谢太医想修仙想得疯了。
修仙之人,无不是少年之时就已经展现过人天赋,被仙门收为弟子,勤加修炼,方能有所寸进。
谢太医年过七十,尚不懂引气入体,就是吃尽了天下的仙草,炼出再如何灵验的仙丹,也是与仙途无缘的。
何况永州与其他地域不同,灵气断绝,百年来从没有人能够踏入仙途。
谢太医再怎么强求,也是徒劳。
因此,他便从一个告老还乡的前朝太医、杏林圣手成了一个见死不救、古怪孤僻的老头子,慢慢变成了永州城的笑柄。
他既无亲眷,又无友邻,更谈不上有谁来为他打理后事。
永州的百姓聚在谢府门前,看够了那破败萧索的废墟,慢慢也就散了。
只有一个妇人在人群散后踏着一地废墟走了进来。
她叫做云娘,是谢府的厨娘,每日只来做好一日两餐就可以离开,所以幸免遇难。
云娘来的时候,天色近晚。
她是个手脚麻利,眼神也极好的女人,此刻在废墟之中四下搜寻,可不是为了找谢太医的一根半根残骨,好为他收敛,而是在找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谢太医对自己如何离开宫中一向讳莫如深,但云娘在谢府做了这么多年的活计,知道的事情自然要比外人多些。
谢太医的吃穿用度皆是上等,何况他鲜少出门为人看病,却能源源不断从各路商户药农那里收来价值不菲的仙草,全是因为有着丰厚的积蓄。
云娘暗忖,仙草灵药什么的大概早就跟着谢太医一起烧成了灰,她若是能找到些金银器物,下半辈子足可以享用不尽。
死人她是不怕的,拿死人的东西,她也不怕。
云娘是正值壮年的妇人,做惯了活计的,手脚麻利,此时趁着夜色走进谢府的废墟之中,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她提着一盏小小的风灯,踮脚走进后院。
说是后院,其实谢府被大火烧成这个样子,堂屋偏厅均已倒塌破败,不过是一团又一团的灰烬堆成小山,再不复往日的样子。
云娘凭记忆找到谢太医的屋子,捡了根木头,翻捡废墟中的物事。
有烧得只剩残片的药方丹方,更多的则是已经烧得看不出原本是什么的渣子灰烬。
云娘有些泄气,将那些渣子全部踢开。
她又找了片刻,发觉木棍戳到了什么又硬又重的东西,当即将风灯放在一旁,将脚下的灰烬全数拨开。
一团黑灰之中,露出了一只匣子。
那匣子上的铜锁已经被烟熏黑了,云娘蹲在废墟上,用手将那些灰烬扫开,试了试那只歪掉的铜锁,用脚尖把它一点一点的踢开了。
打开匣子的一瞬间,云娘险些发出了一声惊呼。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将匣子紧紧关上,扭头看向周围,确定四周无人,这才将匣子再度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