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方才这林中一番生死剧斗,灵力波及到阵法,杨观当即便知。
叶沛之的修为则要比他高得多,已经感应到青鬼的剑气,立刻就知道是叶天羽闯了祸。
阵法被触动之处,除了青鬼的剑气,更有着牧神剑浩瀚磅礴的气息,虽仍有不甚圆融自如之处,却有那么一瞬,剑意似横扫六合,已得牧神剑的真意。
两人疾步而来,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杨观斟酌道:“这位小道友,你手中的可是牧神剑?”
在蓬莱地界之上,能够手持牧神剑,此人必定跟明无应有很深的渊源。
杨观做了这许多年的学宫祭酒,学宫每每招收新弟子或是有弟子结业,明无应有时被他催烦了,也会在典礼之上露个面。
虽然知道明无应一道禁制打下来,便是从没将学宫放在眼里,但学宫到底在蓬莱,有这一层关系在,杨观自觉算是跟明无应有那么浅浅几分交情。
可眼前这少年,杨观却从未在明无应身边见过。
他这一句话问出,抢先回答的反而是叶天羽。
他甩脱华歆的手,将脊背挺得笔直,指着谢苏大声道:“那剑是他偷的,他是个贼!沧浪海的人也看见了!”
如果说先前他命令鬼脸杀了谢苏,还只是怕未来有些小麻烦,因此要找个接口,此时不管这理由拙劣与否,都只能咬定不松口了。
叶天羽立刻看向殷怀瑜的方向,要将他拖来当证人。此事真要论起来的话,还是殷怀瑜先叫起来的。
“殷——”
可他所指之处只有几棵树,哪里还有殷怀瑜的影子。
叶天羽的眉毛拧起,正待说话,树林之中降下淡淡的金色光华。
一个似笑非笑的散漫男声响起,众人看向四周,却辨不出声音的来处。
“你说他是偷剑的小贼?”
这个声音响起的一瞬间,金色光华之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谢苏唇间轻轻逸出了两个字。
“师尊……”
杨观立刻低头行礼,在他身后,学宫的弟子们站成一列,身子低低地伏下去。
叶沛之亦是拱手行礼道:“蓬莱主。”
这一群人俯首的俯首,躬身的躬身,可明无应却根本没看他们。
他回头看向谢苏,目光在他肩头的剑伤上一点而过,脸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谢苏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前跟那个灰影生死一线之时,他心中都是一片平静,只有专注,此时师尊就在面前,他却静不下来,一团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心中盘桓。
师尊是什么时候来的?方才的事他都看到了吗?
他这一身白衣,流点血便染红了整个肩头,其实那伤并不怎么要紧。
自己要是今天穿了黑色的衣服就好了。
谢苏不知不觉间已经微微低了头,余光之中只能看到明无应的衣角。
“他是我的徒弟,谢苏。”明无应轻描淡写道,“牧神剑是我给他的。”
谢苏全然不知明无应这一句话的分量,只觉得那些人的目光全数汇集在他身上。
那些目光之中,有惊愕,有艳羡,有嫉妒,有震撼。
身为蓬莱山首徒,谢苏这个名字,很快就将传遍天下的所有仙门。
杨观最先反应过来,他干笑两声道:“如此,今日的事情可不就是个误会了?年轻人一时意气,倒是我们几个小题大做了,哈哈哈。”
他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高明,但杨观心中却怕此事不会这么轻易掀过。
这些年来,多少学宫的弟子想博得明无应青眼,进而成为蓬莱山首徒,杨观是最清楚不过的。
这些弟子无不是出身优越,天纵奇才,又经过学宫的试炼培养,在修炼一途上进步神速,但他却没见过明无应对谁另眼相看。
杨观的目光落在谢苏身上,自然也将他的伤看在眼里。
要是那叶天羽也伤了个差不多,两边扯平,倒也说得过去。
可叶天羽却并非自己出手,又偏偏是叶沛之的独子。
明无应行事随心所欲,天下人皆知,而现在他唯一的徒弟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伤成这样,杨观脸上的干笑也快维持不下去了。
他望向叶沛之,沉吟道:“叶宫主,你看……”
他心中只盼叶沛之能懂自己的意思,将这事说成是两个小辈的意气之争,失手伤人也是在所难免,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况且谢苏虽然受了伤,却是赢了那位叶小公子,叶沛之若肯对自己的儿子施些惩戒,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最好。
可他这话递出去半晌,叶沛之却仿佛听不见一般。
他的面容亦如冷铁铸成,沉声道:“鬼脸,你过来。”
那瘦高的灰影走来,径直跪在叶沛之面前。
叶沛之道:“你是用哪只手伤了人家?”
他这句话里的意思太过冷厉,杨观霎时间就明白了叶沛之的意思,抬眼望向明无应,却见明无应根本没有看向这边,而是看着自己的徒弟谢苏。
谢苏半低着头,嘴唇微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灰影伸出自己的手臂,那声音中竟丝毫听不出畏惧和惶恐,仿佛这条胳膊是别人的一样。
“回宫主,是这只手。”
华歆惊得脸色也白了,她显然对叶沛之很是畏惧,娇柔的身躯微微发抖,声音中也有一丝颤抖之意,却强撑着站到了灰影的旁边。
“掌门师伯,是……是我把鬼脸召来的。”
叶沛之严厉道:“鬼脸是谁的护卫,就让谁出来说话,用不着你替他遮掩。”
叶天羽听到这句话,大步而来,一把将华歆拉到身后,神色中满是倔强,胸膛起伏,嘴唇抿得死死的。
“是我做错事,就应该我受罚。”
他扬起下巴,闭上眼睛,喉结处却上下滚动,鬓角处滴下一滴汗来,显然心中亦是十分恐惧,只是奋力强撑。
“好,”叶沛之道,“敢站出来承认,你也不算懦夫。”
杨观真怕这一向以手腕强硬著称的叶宫主出手太重见了血腥,伤了蓬莱与无极宫之间的和气,连忙阻拦道:“这——”
只见叶沛之手臂一动,青鬼剑已经被他握在掌中。
他抓住的并不是剑柄,而是锋利的剑刃。
叶沛之眼中一丝冷光如电划过,身上气势瞬间暴涨,掌心灵力吐出。
青鬼剑竟被他凭空捏碎,无数铁砂落下。
华歆脸色骇人,叶天羽却是十分心痛这柄宝剑,额头上已浮现青筋,眼中满是痛惜之色。
叶沛之道:“这把剑是你母亲的遗物,你向我求了三年我才给你,今日碎剑,便给你长个记性。”
他向明无应一拱手,扬声道:“此子我必将严加管教,今日之事,请蓬莱主海涵。”
话罢,叶沛之转身便走,两个随从上前架起叶天羽,竟是硬生生将他拖走了。
那灰影也站了起来,却没立刻就走,而是低头看着华歆拿出帕子拢了些青鬼剑的碎片包起来,这才跟着她缀在无极宫门人之后,一并离开了。
学宫弟子们面面相觑,亦不敢作声。
杨观脸上却是现出几分焦头烂额之色,先是望着无极宫门人远去的背影,又试探着看向明无应。
“这……”
明无应道:“姓叶的不会当爹,你看我做什么?”
杨观手忙脚乱地以术法暂时封住身后弟子们的听觉,唯恐明无应再随心所欲地说出什么来。
却见林中金色光华消散,明无应和谢苏的身影已消失在其中。
第39章 放鹿青崖(四)
镜湖小筑。
林中微风频起,湖面却似水银镜一般光滑,一丝波澜都没有。
天光清澈,水天一色。
一只无帆无桨的小船在湖上驶过。
谢苏坐在船上,只觉连小船破开湖面的水浪也扩散不开似的,浅浅一漾就消失了。
明无应立在船头,身影倒映在水中。
自将他从林中带出到现在,师尊连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