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蓬莱
她本名云青青,这个靖字,是昆仑这一代弟子的字辈。
贺兰月记得不错,木兰长船三月才在学宫停靠一次,这次三月之期未到,木兰长船便来到学宫,全因为要送来一封信。
一封给云靖青的退婚信。
说起与她有婚约的那个卢家,也是很了不得的,原本是皇商之家,族中弟子却十分出色,科举入仕者众多,在朝中也颇有势力。
卢家家主有一独子卢俊,与云靖青从未见过面,却是在幼时就由其父做主,与云靖青定下婚约。
退婚信就是卢俊写的,这位公子哥手眼通天,不知花了多少金子,劳动木兰长船驶过溟海,就为了给他送一封信。
云靖青本来也没把这一桩婚事放在心上,当即要回信答允,不巧那信笺却被丛靖雪看见了。
退婚一事非同小可,怎能由她与卢俊二人如此草率便说定。何况那卢俊提出退婚,对女孩儿家的声名大有损伤。
杜靖川身为大师兄,这个浑水,他是非趟不可了。
众人下船之后略作休整,便要取道金陵。
他们下船的地点与金陵相去不远,杜靖川精研阵法,当即施展毕生绝学,祭出缩地成寸的玄妙阵法。
上一刻他们还在那海边小城,下一刻便已经到了金陵城外。
金陵此地,水软山温,繁华富丽,民风开放。
正是盛夏暑热的时候,街市上商铺鳞次栉比,小贩沿街叫卖,有卖花的,卖果子的,卖冰碗的,还有卖各种竹编的小玩意儿的,好不热闹。
云靖青是侯门贵女,自小生长在这金陵繁华之中。丛靖雪进入学宫之前,也曾下山数次。贺兰月更不必说,离开草原之后,曾经走过很多地方。
只有谢苏,在永州的时候,他住在谢府,抬眼望去只有一方天空是自由的,后来到了蓬莱,山中清净,也没见过多少外人。
他虽在学宫历练两年,但学宫的夫子、主事、弟子、杂役,加起来也不过就是那么多人。
此番到金陵,是谢苏第一次真真切切摸到了人间的模样。
他们这一行人十分引人注目,每当与路边女子的目光对上,丛靖雪总是显得十分腼腆。云靖青自然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贺兰月故意走到最前面,他的相貌异于中原人,收获了不少注目。
而谢苏生就一双琉璃色眼眸,路人看到他,总是要愣上一愣,谢苏却浑然不觉。
总归是这几个年轻人相貌太过出众,又穿着学宫一式的月白色衣衫,走在人群之中十分显眼,一望即知他们是修仙之人。
到了稍微人少清净的地方,杜靖川施了一个术法,淡去了他们身上气息,即使走到街上,也只如寻常路人一般。
云靖青带路,他们离开繁华热闹的街市,又走了片刻,到得卢府门前。
第69章 今夕何夕(一)
杜靖川这样不请自来,倒是把卢家上下全给惊动了。
那封盖有卢俊印鉴的亲笔信递进去还不到一刻钟,家主卢方海便惊慌失措出来相迎。
身后有小厮提着一只鞋追跑过来,是卢方海大惊失色之下,连鞋都跑丢了。
陈朝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寻常百姓,都对修仙之人很是崇敬。
就连皇帝陛下本人,一年之中少说要在天清观住上三个月,又将天清观的观主奉为国师,礼遇有加。
金陵城中有修仙世家求娶公主,说起来,都用不到“下嫁”二字。
何况是昆仑这样的大仙门。
云靖青既是昆仑高徒,又是侯门嫡女,这样一桩婚事,卢方海梦里都能笑醒,看到自家儿子一纸退婚信,险些没有两眼一黑晕过去。
他亲自将杜靖川等人迎进正厅,请入上座,又疾言厉色要小厮去把卢俊那个不肖子拿过来,一再解释退婚之事他并不知情,卢家绝无此意。
云靖青冷若冰霜的神色之中,更兼有一种隐隐的不耐烦,嘴唇一动,像是想要说话,被杜靖川看了一眼,忍住没有出口。
卢方海又怎么看不出做主的是杜靖川,笑了数声,目光不觉向其他几人看去。
云靖青自不必说,杜靖川带来的这几位年轻弟子,各个芝兰玉树,英姿挺拔,卢方海不由在心中拿几个族中也算出色的子弟与他们相比,深觉自家子侄差得太远。
“金陵城一到夏天便暑热难耐,不比山中清凉清净,还请仙师先喝杯茶。”
卢方海定了定神,亲自斟茶,又将茶杯恭敬地放到了杜靖川面前。
贺兰月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对谢苏道:“确实暑热难耐,你看他一脑门的汗。”
卢方海自己似乎也有察觉,借饮茶的时机不动声色将额上的汗拭去,却不是热出来的,是急出来的。
他转过头,又低声催促身边的小厮,质问怎么还没把卢俊那个逆子带过来。
杜靖川仍是那个不紧不慢的样子,胖大身体将椅子占得满满当当,笑道:“家主不必动怒,将令公子请来,将事情说清楚也就是了。”
卢方海连连点头称是,只是那额上的汗总不见少。
贺兰月又道:“这金陵城中,好像是要比学宫热得多了。”
谢苏却觉得外面确有暑热,但这卢家宅院之中,似乎别有一种清凉,与外面街市上很是不同。
他靠近贺兰月的耳边,轻声道:“少说话。”
贺兰月会心一笑,也轻声道:“知道。这时候要是说话,难保回去了不被那位大小姐捅上三五个窟窿。”
厅中一时无人说话,卢方海又道:“不知道这几位……”
杜靖川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却没有挨个介绍谢苏等人的意思,而是四两拨千斤地回道:“这都是门中的师弟,给家主添麻烦了。”
卢方海笑道:“不麻烦,不麻烦……”
卢家是皇商出身,自大门口到正厅,一路上景致极有章法,正厅亦是富丽辉煌,条案方桌等周正严谨,摆设用的瓷瓶等物也端庄合度。
料想卢方海平日里在正厅会客处事,也是很有家主的气派的,只是今日自家理亏太过,处处赔起小心来。
只听得厅外传来数人的脚步声,一个年轻公子走上前来,正是那卢方海的独子卢俊。
这卢俊生得一表人才,一双眼睛十分明亮,刚走进厅内便停住步子,目光从这一厅不认识的人身上掠过。
他身后围着四五个小厮,这时一并围上前来,神情各异,或是着急,或是瑟缩。
“父亲,这是……”
卢俊见卢方海身边的人亲来寻自己,已知道今日会有大事发生。
他一见厅上这些人身上服色,便知他们是修仙之人,立刻想起了自己写给云靖青的那封退婚信。
卢俊目光一转,见一美貌女子独坐一边,神情冷若冰霜,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顿时心中一跳。
贺兰月向谢苏过脸,轻声道:“他不是跟大小姐有婚约吗,怎么见到她跟见到一个陌生人似的,一点也认不出来。”
卢俊与云靖青的婚约是二人年幼时定下,而云靖青又早早投入昆仑门下,是以两个人虽有婚约,却是到今日才真正见到这一面。
卢方海冷笑一声,兜头将那封退婚信扔过去,怒道:“逆子!这封信是不是你写的?”
这卢方海面对杜靖川的时候处处赔着小心,此时教训起自家儿子,倒是气势高涨,声色俱厉。
卢俊抓着那张信纸,扫过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印鉴,心中一紧,想要开口解释,先躲过父亲今日的怒气再说,却又想到这一关或迟或早,终究要过,索性梗了脖子,正色道:“是!我就是要退婚!”
卢方海脸上阴晴不定,右手向后伸出。
他身后两名小厮,一早按吩咐去祠堂中取来家法,奉到卢方海手中。
卢俊看到那足有四尺长一握宽的木棍,霎时间就想往后躲,却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咬着牙站稳了,连后背也更加挺直几分。
卢方海喝道:“跪下!”
要跪便跪,卢俊手握那张退婚信,一撩衣摆,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