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审判
一把长相潦草又莫名别致的扫帚,连滚带爬冲下山。
这山上冷冷清清,没个能说话的东西,即便才过去一两天,铁毛觉得自己憋得快成哑巴了。
滚下长长的台阶,他老远看到移动的一团白色。
蹦着蹦着变回一个扎冲天揪的少年,边跑边喊:“白大人,余羡!你们终于回来了!”
跑近后铁毛突然闭了嘴。
素来行事称得上温文尔雅的白大人此刻冷着一张脸,怀里正是余羡。那张冷冰冰的木头脸真成了冷冰冰的木头,唇色都没了。
好可怜的余羡啊。
铁毛几次开口想问怎么回事,话到嘴边又咽下,生怕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余羡变成这样…
白尽泽说:“去取余羡的衣物来。”
“好。”铁毛跑出几步,问:“白大人,衣服送去寒池吗?”
“嗯。”
余羡受了几处内伤,用法术也根治不了,即便畏寒,也不得不在寒池泡上一个时辰。
才沾到寒池的水,余羡揪紧了白尽泽的衣袍,凉得努力缩作一团。
白尽泽索性抱着人一起泡在里边,缭绕的雾气挡住了师徒二人,偶尔传来挣扎的水声。
白尽泽按住他,轻声哄道:“一个时辰便好了。”
余羡这才乖了些。
受了火刑,又饱受冰霜之苦。余羡有几分清醒后,四肢没了知觉。还当自己摔下深渊失了胳膊腿。
亲自摸了才知都在,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什么都没穿…
他面上闪过一丝慌色,坐也坐不自在了。
白尽泽一心念着他的身子,没察觉到他的别扭,捏着他的手腕探脉象。
脉象缓和,时辰也差不多便要抱他出来。
余羡扶着寒池的玉石,收紧了指头,说:“我再泡一会儿…”
“不冷了?”
余羡肯定地道:“不冷。”
“多待无益,回房里吧,点了养神香,躺一会儿才好。”白尽泽撩开他肩头湿透的发,从袖中把玉髓手镯套回他的腕上,“玉髓不离手,法器不离身,我以前告诉过你的。”
“情况危急。”余羡望着暗淡的玉髓表面,没有法器打起架来是有点不方便。
他说:“你也说,我该告诉你身在何处,只有锁魂链识得你。”
“可明明你愿意开口,我便能听到。”白尽泽没想教训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精致银戒,他道:“上古开天的剑,力大无穷先封在了戒中,有空试着召出用一用,你若能召出来,便送你防身。”
余羡收了戒指,一眼也不多看,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在使小性子:“白尽泽,在你看来我是不是很没用,接连中计,还差点丢了性命…”
“是我错了,此次非比寻常,不该当作你独当一面的历练。”白尽泽觉得他泡得够久了,说话间直接抱起来。
余羡来不及推辞,难以接受赤条条的自己,连忙闭上了眼睛。
第12章 醉生梦死
铁毛端来小盘子,叠整齐的服饰飞了出去。余羡才露出水面,便觉察柔软的布料贴身。
白尽泽看出了他的窘迫,此刻在笑。
这样抱着离开寒池的场景,十里荷塘的幻境中也曾出现过,不过此刻余羡神志清醒,能清楚地知道这个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个白尽泽。
余羡暗掐大腿,仍旧没有什么知觉。他想下来自己走,不愿和白尽泽这样熟练的亲密。
白尽泽对待他的方式从来没变过,从小到大算得上宠爱有加。
这些宠爱里不会有别的意思,白尽泽从一开始就只把余羡当孩子养。
就像云挽苏说的,无论到什么时候,在白尽泽的眼中,余羡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孩子,好到万事亲力亲为。
余羡不要这种好,这些年极力在摆脱这种背道而驰的好。
好不容易挨到竹楼,余羡问:“那只狍鸮呢?”
白尽泽将他放上榻,掀被子盖着,说:“死了。”
“死了?”余羡皱眉,“它若死了,我们如何找到小公主的骸骨?”
“无妨,”白尽泽说:“已经找到了,在云挽苏手上。”
余羡只看了一眼白尽泽关切的眼神,立即别开视线,“她说想借我的性命救一人,是个男子,被我收进了绣囊,可惜被她抢走了。”
“在我这儿,他在乎这个尸身,存了有几百年了。”
“嗯,”余羡一顿,心口有不适,咳了一声带出污血。
白尽泽扶他起来,轻轻拍背,于是余羡吐了更多的污血,染得被褥都是。
白尽泽神色变了变,说:“是十里荷境受的伤。”
余羡避开白尽泽为自己擦拭的手,“白尽泽,我无碍。我闯十里荷境在前,即便伤了也是我的不对,怪不得云挽苏。”
“我没说要他如何,你先护起来了?”白尽泽意味不明的勾唇,没有笑意,“看来,和他相处得很融洽。”
余羡知晓白尽泽的脾性,几年前入棺,一条鲤鱼伤了他,白尽泽当时虽什么都没说,却也没让那条鲤鱼精好过,废了它的修为,成了普通的小鲤鱼。
这一次,饕餮想要余羡的性命,肉身直接被炸成了灰。
余羡说:“接触不多,谈不上融洽。”
白尽泽嗯了一声,拆了余羡的发冠重新帮他冠发,“明日寒气彻底消散你才能自由走动,这两日你待在极之渊好好养着。”
余羡不愿,便故意说:“我想下山看看,铁毛同我一起。”
“下山?”白尽泽觉得稀奇,余羡大了嫌少有表达欲,只要他肯开口,去天上也是行的。“好。山下都是普通百姓,铁毛性子顽劣,不可随意使用法术变换身形,以免惊吓到百姓。”
余羡就是随口一说,本质是想白尽泽将他带在身边一起入棺,可白尽泽此番话术,听着就像今后都不许余羡入棺了……
“你都说他顽劣,我如何能管得了,”余羡一口闷的气窜上心口,但他不说,只在心里难受。
他怕白尽泽对自己失望。三番五次遇险,学了这么多本领,依旧难以自保。难怪当初不肯喝拜师茶,收个笨徒弟有失脸面啊。
云挽苏这样的旧友也不知余羡的存在,可想而知白尽泽从不愿和别人提起他。
“可是哪不舒服了?”白尽泽见他眼眶泛红,探了探他的额头,并未发现起热。
铁毛趴在窗子偷偷听到了余羡的话,委屈巴巴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心说自己也没有多顽劣,少说一点话就等于不顽劣。
“白尽泽,我……”余羡欲言又止,最后躺下了,“我有点累。”
“那歇会儿罢。”白尽泽放下床幔,唤铁毛进来。
“白大人…”铁毛素来藏不住情绪,喜怒哀乐全往脸上挂。
白尽泽便知道他听到了,这会儿还要说一遍,“在山上由你怎么闹,下了山一切要听余羡的,莫要惹事生非,否则罚你。”
铁毛认认真真听着,问:“白大人会罚我什么?”
“面壁一月。”
面壁对铁毛来说堪称酷刑,没化人形之前,他整日靠着墙,饱受风吹日晒雨淋。得了人形后,才这样没边的活蹦乱跳,管也管不住自己。
让他再像从前那样靠着墙一动不动,简直太折磨了。
白尽泽话不多,交代完起身便要走了。余羡抬手拉着他的衣袖,终于开口:“我要入棺。”
白尽泽一愣,回过身看他,“谁说不准你入棺了?”
他把人按回榻上,好言好语地道:“寺幻山有妖作祟,上回没清理干净便进了悬棺,你安心等着,我回来接你。”
“你去寺幻山?”余羡诧异。
“你当我去哪?”白尽泽见他着急便想笑,始终孩子心性,藏不住脾气。
余羡说:“我累了。”
他这回能安心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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