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鬼簿
林母笑着说不饿,见林序真的不吃,又把那半个馒头收了起来。
回忆里金黄色的小麦田在这个秋季变得模糊,只剩下萧索的枯草。
林序还没来得及咽下离别的苦楚,冬天就如约而至了。
这个冬天格外难熬。
以往的冬天,还有人闲情逸致地在雪地里堆雪人,然后给雪人围上一条灰扑扑的围巾。
今年的雪地里只有杂乱无序的脚印,那些脚印布满了雪地,通向山上,通往每一个也许还有野草的地方。
林序被勒令不许出门。
这次不像是之前那样,几乎只是口头上的告诫。
林家人把林序锁在了家里。
林序的世界就只剩下糊满泥巴的窗户和窄窄的门缝了。
只有吃饭的时候,林家人才允许他出来一小会。
林序不解,但也听从他们的话,待在房间里。
待在房间里的日子实在是很无聊的,林序几乎把时间都花在睡觉上。或者透过门缝看着不变的院子。
他站在窗户下,很久之前他就在窗户上标记了自己身高的位置。这几个月来,他居然一点也没有长高。
不过想来也是,几乎每天都吃不饱,哪能长得高呢。
无聊而且表面上也不平静的日子,被林奶奶崩溃的哭叫声打破了。
林序在屋里听不真切,只是感觉奶奶在哭,而且哭得很大声。他焦急地喊着奶奶,但是没人回应他。哭声没一会就停止了,林序拍打着房门,手又红又痛,但没人应他。
在隔林序房间很远的后院里。
林父林母红着眼流着泪,抱着林奶奶。
林奶奶崩溃的只知道哭,张大的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死力地锤着自己的胸口,然后推开林父林母,用头撞击着地面。
林父眼疾手快地把林奶奶拉起来,但她的额头已经流下了丝丝缕缕的血,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即使是这样拼尽全力的一击,也只是流了一点血。
林奶奶颤抖着,挣开林父倒在地上,雪滚满了她的全身,沾满了她佝偻的身体。
林父还想阻止,林母却拉了拉他的手,淡淡地摇了摇头。
林奶奶狼狈地在雪地里看向她的儿子,散落的头发沾满了白雪看上去一下子白了头。
她颤抖着,嘴里一直重复着三个字。
林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看懂了那三个字。
“我想死。”
林父和林母也浑身颤抖着,他们眼睛又红又肿,合力把林奶奶从雪地里抱起来。
把林奶奶抱回房间后,林母林父坐在房间里,相顾无言。林父守在林奶奶的床前,替她擦拭身上的雪和泥。
林父扶林奶奶躺在床上,柔声地安慰林奶奶不要伤心过度。
林母从柜子里拿出三条根白布条,两条给了林父和林奶奶,一条则自己拴在头上。
她走到庖屋门前,跪了下来,向屋里深深磕了好几个头。
她把头抵在地上,眼泪一直往下掉,身体控制不住地抖。
林父把林奶奶安顿好,出门把林母劝回了屋内。自己则换上一身白衣,跪在房前。
他整整跪了一个晚上,雪飘在他的身上,和他的白衣融为一体。
风吹动着房门,透过门缝,厨房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团鲜红的肉和几株野菜。
那肉没有皮,形状也不大,有些薄。看不出来是什么动物的肉。
在这样的风雪天,那肉看上去格格不入。倒是一身白衣的林父和这雪天融得极好。
最初有人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被所有人破口大骂,说没有人性,不是东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建议慢慢被采纳。
林爷爷在有一天的清早背着林家所有人出了门。
便再也没回来。
只是有人送来了那几团看不出形状的肉和几株野菜。
听后来的人们说,那个冬天夜郎西死了很多人,许多都是老人。
大家都说老人家身体弱,本就饥荒,加上寒天雪地,自然没能撑过冬天。
夜郎西的每个人都对那个冬天的保持着一致的沉默。
除了小孩。
那桌子上的几株野菜一点不漏地进了林序的肚子里。
林家其他人却从此之后没再吃过肉。
林序的爷爷也死在了那个冬天。
林父说爷爷是因为夜里摔了一跤,磕破了头,因为天气太冷了,当场就没了心跳。
林父说爷爷是冷死的,所以拿走了爷爷的所有衣服,一起埋进了坟里。
林家人在满是白雪的稻田旁边,挖开了一个大坑,把林爷爷的衣服都埋了进去。捡了块木牌,简单地写上了几个字。
这就是林爷爷的坟墓了。
简单,简洁,简陋。
林父狠狠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跪在坟前,深深地磕头。
稻田旁多了不少新坟墓,大多数都是衣冠冢,墓碑下空空如也。
来祭拜的人,互相见到了,都沉默着不找招呼,也不说任何的话。
林爷爷生性沉默,平时不爱说话,林序被关在房间里,更听不见林爷爷说话了。
一直到林母给了林序一根白带子让他带上,林序才知道自己的爷爷去世了。
但他还是被关在房间里,不被允许出去祭拜林爷爷。
那个冬天,林序一下子明白了死亡和别离。他忽然想起在集镇时,那桥下的老人家话里的意思。
一念之间,天地皆宽,人要学会释怀才行。
林序向父母请求去祭拜林爷爷,都被拒绝了。
直到春天来了,那些雪地里光秃秃的坟墓旁长出了新草,与以前老旧的坟墓堆积在一起,一眼看不出新旧后,林序才被允许去祭拜林爷爷。
漫长无比的冬天过后,林序变得比以往沉默了很多。他站在林爷爷的坟前,嘴张了很多次,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实在太久没说话了,他有些不知道怎么说话,发出来的音节也是断断续续的,痴痴的。
不止是他,整个夜郎西都变得沉默了。
大家在复苏的春天里,沉默地忙碌着。
但林奶奶在那个冬天之后,总是发抖,拿上锄头后,颤颤巍巍的,好几次险些挖到自己的脚。
随着春天的来临,春雨也终于降落在夜郎西这片土地上,激起一阵阵的水花。
作者有话说:
林序童年的回忆到此结束了
====================
#众里寻他千百度
====================
第四十六章 回到崇安
点点水花落在林序的脚上,林序往后退了退。
海面上的风波已经完全停歇,那些个法阵也都消失了,看上去同普通的海域没有什么区别。
土地神探出个脑袋,心有余悸地问道:“你们在海底干了什么?为什么突然就坍塌了。”
闻言长怀也把目光投向林序,等待着他的回答。
林序简单地解释了他们在海底里面看到的祭坛和冰棺。
长怀感叹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幕后之人费这般的功夫,恐怕目的不简单。得仔细调查清楚才行。”
林序点点头,看了看平静的海面道:“我们先回去吧,既然知道了病因,先给那些身体有恙的人做治疗。”
顿了顿,林序又看向聂子枝,问道:“你感觉身体还僵硬吗?”
聂子枝回道:“已经没影响了,那极寒之地的石块对于修仙之人来说,效果并不长。”
土地神垫了垫脚,尽力让自己看上去高一些,它问道:“那我呢?那我呢?那我呢?”
长怀露出一个邪笑,随即朝土地神身上踢去。小小的土地神被他一脚踢飞出一段距离,脸朝地趴在地上。
土地神愤怒地从地上爬起来,它身上沾满了沙土,这海边的沙土颜色浅一些,像是它身上沾了一层盐巴。
还没等土地神指责,长怀便率先笑了起来,笑得那叫一个灿烂,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几分。
土地神怒气冲冲地顺着声音朝长怀跑去,抬脚在长怀脚上连踢了好几脚。
但它实在是太小了,这几脚没让长怀产生任何的疼痛。倒让它自己越踢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