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
朱离试过这几人身手,对方并不像柳吹絮以为的那样弱不禁事,乌桑跑了一路,本事确实不少,但此地离苍霞山还远,万事说不准,朱离只就事论事:“他们人多。”
柳吹絮有些烦闷的啊呀了一声,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一个无关杀手的际遇命运牵动着柳吹絮的情绪,但杨家与柳家交好,杨家惨案似乎柳吹絮并不关心。
朱离结了账,“走吧,明日赶早来问。”
“还问?”柳吹絮几乎蔫了:“是不是打铁巷的蚂蚁老鼠都要问到啊!”
朱离在他肩上拍了拍:“蚂蚁老鼠不必,老少妇幼总是要问完的。”
柳吹絮哀叹了一声。
朱离为转移他郁结的心思,换了话头:“黛山上那件事呢?”
“最近一次,逞州四月是二十三日下了一场小雨,你说罗家墓前的铜盆里有雨水,还有烧过的纸灰,该是有人二十日左近去拜祭过。”
“嗯。”
“我着仆人问过我家在黛山上的守墓人,他们没察觉有人来罗家墓上拜祭。不过朱大哥,他们的话也做不得准,他们耳背的厉害,平常说话都得喊着。”
朱离笑了笑:“黛山山深人少,察觉不到也是有的。”他看到路边有人贩卖帽子,帽檐宽宽的,用来遮阳不错,便过去挑了两顶,以备两人近日奔波时用。
次日还是大晴天,两人在打铁巷耽搁了一早,中午时已乘马车回柳府,柳吹絮摘下帽子,晒是没晒着,但也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他顾不得掏帕子,先拿衣袖在脸上抹了两把:“朱大哥,你是怎么知道昨日那老头子有事瞒着的。”
朱离拿手巾拭去额上汗迹:“打铁巷里住户的琐事,十之八九他都知道,不该单不知道杨家的。杨家家主再是谨慎,总还有仆妇下人嘴松的。”
柳吹絮叹了一声:“好在有仆妇下人。”
“再说,他昨日每提到杨家,神色含糊之际,总往我们身上瞟两眼,太明显了。他不告诉我们,要么是我们诚意不足,要么是我们礼数不足。”
柳吹絮嘿嘿笑了两声:“他昨日看我们时我也注意到了,但我以为,他是看我们潇洒风流,俊逸多才,忍不住要多看两眼!”
朱离咳了一声,也不知夏日里丁着日头奔波,汗流浃背的两人有什么潇洒俊逸,风流多才,惹人多看的!
柳吹絮又叹了一声:“哎!想不到这老头这把年岁,还贪两坛子酒!”
朱离今日一早从自家商号缘来大酒楼要了两坛好酒,第一家便抱上那老头的屋里,果然这老头藏私,有酒才肯露消息。
朱离也有些好笑:“人无癖不可交,嗜酒不算什么。”
柳吹絮嘟囔了一声:“我就没什么癖好。”
朱离只笑了笑:“逞州离莫阳多远?”
“快马加鞭也得……也得大半天!”实则不到三个时辰,他实在不愿今日下午就往莫阳奔去。
朱离似乎窥见他的算盘,唇角一点宽容笑意:“明日再去莫阳吧。杨家与候家和齐家交好,也是多年前的事了。这次杨家遇难,他们毫无动静,要么是未得到消息,要么……”朱离顿了一下:“咱们贸然上门,不可失礼,留出半日备些礼品也好。”
柳吹絮点了点头:“这候家与齐家,我却一点也不知道,还是问问爹爹这两家的底细。”
“莫阳镇离逞州路程不算近,这两家久居镇上,只怕柳爷未必知道。”
柳吹絮叹了口气,“爹爹一直以为杨家逃难归来,不敢声张,只能低调做人,在逞州又无亲无靠,算得可怜,是以很体恤杨家。”
朱离没做声,心里却颇不以为然,杨家连邻里都不相交,却与远在莫阳的别家交好,说是低调谨慎,却又结识逞州世家柳家。
这家子人,只怕不是柳城以为的那么的无亲无靠,孤苦可怜。
朱离想了想:“这候家和齐家,或者过去并不是普通人家,还是问问柳爷的好。”
柳城对杨家还与候家与齐家有交情一事果然一无所知,再问起候家与齐家,也是一头雾水:“逞州姓齐姓侯的没有百家也有九十家,不知与杨兄有过交往的是哪些……”
朱离提了一句:“这候家与齐家不在逞州城内……”
柳城接道:“难道在醴曲?是他刚逃回来时认识的?醴曲候家齐家……”
朱离心里一顿:“杨家刚逃回来时,逃到了醴曲?”
“是啊,是在醴曲,他,和他一起逃回来的罗家,都在醴曲乡下隐居,后来……哎,才来了逞州城。”
朱离已听过这段:后来胡人追了过来,一夜之间将罗家屠杀殆尽,杨家不敢再在乡下待下去,才选择大隐隐于市,来了逞州城,“那齐家候家,不在醴曲,在莫阳。”
“莫阳?”
见朱离点了点头,柳城凝眉道:“莫阳紧挨着醴曲。莫阳,莫阳……啊,莫阳有一家候家,据说祖上在宫里做过占卜星象的差事,后来出了差错,家道中落,才回了莫阳耕读传家。占卜星象之事与数算周易相关,是以我还知道些。这齐家,却不曾听说过。”
朱离心想,柳家除了武艺传家,也精通解密数算,他知道候家之事也在情理之中:“晚辈明日就去莫阳探问,或许他们知道杨家曾与谁家结仇。”
柳城点了点头,神情愧疚,一再致谢致歉。朱离都起身避过了:“晚辈应允之事,何谈辛苦。杨家的事只管交予晚辈和柳兄弟。柳爷还请安心静养,不必挂怀。”
告辞出来时天边一轮弯月,朱离掐指一算,他离家已有好几日了。
次日又是晴天,朱离和柳吹絮两人备足厚礼,赶早上太阳还未毒辣之时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径往莫阳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就是那种——开新文必须做好防冷准备的人,不然会被自己的文冷死。哎,我不哭,我很坚强!
冷的我都想自己上手给自己打个评论了……哎,我要忍住。
☆、寻疑问惑(三)
从逞州城往莫阳路远,两人从清早走到晌午,车子已被太阳晒成烤炉一般,太热了,还不如骑马。
两人带着那日在逞州街市上买来遮阳的帽子,骑着马跑了一阵,柳吹絮已是挥汗如雨,再看朱离时,也是汗出如浆,他打马赶上两步,和朱离并辔齐驱:“朱大哥,咱们找个树荫歇一歇吧。”
朱离手遮着刺目的阳光,望天边看了一眼:“现在只会越歇越热,还是赶路要紧。”想着又看了柳吹絮一眼:“你累了?那咱们前面歇一歇。”
柳吹絮挥袖擦汗:“我不累。朱大哥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他一脸认真,目光炯炯看着朱离,近乎崇拜。
朱离被他看得都有些不自在,笑了笑:“只是不坏,‘大大的好人’却是算不上。”
柳吹絮摇着头:“朱大哥,你不必过谦!杨家这件事论理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却答应了替爹爹寻访凶手,现在爹爹病了,这样热的天你不辞勤劳地为这事奔波,又这样认真仔细,真是了不起!”
朱离有些好笑,“这就当得起大大的好人了?”
柳吹絮郑重地点了点头:“就连绵儿……她虽然见着你就跑,但私下里对你交口称赞!哎,朱大哥,你订了亲事么?”
朱离不想话题拐地这样快,有些愣神:“什么?”
柳吹絮侧过身子靠近他,声音也大了几分:“亲事!就是定亲,有么?”
“呃……没有。”
柳吹絮兴致高涨,“那你瞧着我家绵儿怎样?绵儿这丫头虽然被爹娘一直娇惯,但她心里有数的很,她是有点结巴,但也只是紧张的时候,她对朱大哥也万分钦仰的……”
朱离心里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不显:“柳爷和夫人尚在,你就这样替妹妹张罗亲事了?”
柳吹絮急着声明:“父亲和娘定然也听绵儿的话,只要绵儿愿意就好,就是绵儿还小了些,若定了绵儿,朱大哥还得等些时候呢!”说地好似已订了亲似的。
“我暂且不打算定亲。”朱离说着打马跑到了前头,这句话说地似乎有些冷了,朱离有些暗悔。
好在柳吹絮并没有察觉,他还追着朱离跑了一阵:“朱大哥,绵儿真的很好!”
朱离只能嗯一声,马臀上敲了一鞭子,狂奔出好几里,才觉舒畅些。
两人到莫阳镇外时已是午时末,太阳正毒,远远看着一匹马如飞般从镇外小路上驰骋出来,奔上了镇外的大路,跑了几步,马上的人扬手一勒马缰,疾驰的马儿一声嘶鸣,在路上陡然转了个弯儿,顺着镇外另一条小道跑了下去,竟是一点停顿也没有。
朱离远远看着,那条小道下不远便是田地,这时节地里稻米正熟,几乎要齐人腰的高度,田地尽头又是一片绵延的山势,树木茂密,遮天蔽日,不禁笑了一下。
柳吹絮却被这人精湛的马技震得瞪圆了眼睛,“马儿跑的这样快,还能拐弯拐地这样利索,当真厉害!”
朱离笑了一声:“他在逃命,还能不使出浑身本领么?”
柳吹絮也看到了那条小路后的地势,仓皇之间还能顾及地形,真是了不起,又赞叹了一声,“真是好眼力!”
朱离笑笑不做声。
两人照旧往镇子里走去,行不过一炷□□夫,便听得一阵蹄声得得,一群人骑马踏尘而来。
方才那骑马的人奔驰如电,朱离却还一眼扫到那马上的人身高体长,劲装加身,腰间一缕束带,似乎是乌桑,他在黛山上时就是那副装扮。
前面既是乌桑,后面追着的人不想也知道是谁了。朱离不愿与他们打照面,与柳吹絮两人只顾自己走自己的,却听身后有人喝道:“喂,前头行路的!”
后面的人喊了好几声,柳吹絮才不情不愿地回了头,身后灰尘未散,扑了两人一头一脸,和着脸上汗水,形容有些狼狈。
那群人里一人上前抱拳道:“两位小哥……哟,这不是朱家少爷和柳家少爷么?您二位一路过来可有碰上一个,一个……”
这人身短体壮,声音粗宏,像是练武时脸上也用劲,脸颊上的肉又硬又黑,说话时脸颊跟着抖动地厉害,他想了想措辞:“可有看到一个俊俏的公子骑马跑过?那人高高的,瘦瘦的,配着一把长剑。”
朱离扫了一眼,那日在黛山上遇见的刀疤脸等人也在后面,看着他时笑得十分轻蔑,不等他答话,柳吹絮已一拍脑门接了话头,“啊,诸位追的这人是不是穿着藏青衣衫?”
那群人彼此对视,眼里都照出亮光来,“正是正是!”
柳吹絮指了指绕镇而过的一条小道,“往那边去了,那人骑着马儿像是飞着似的,各位可得赶紧着追。”
那群人道了声谢,一提马缰,都追了过去,朱离和柳吹絮被落在后面,几乎被埋在马蹄扬起的灰尘里。
柳吹絮吐了吐嘴里的泥:“这么多人这么久还追不上,羞也羞死了!”
朱离掏出手巾揩了揩脸:“也不怪他们,许是这路上跟你一样指路的人太多了!”
柳吹絮得意地笑了一阵,“乌桑多厉害!西湖三怪多讨厌!”
乌桑只是个杀手,拿钱办事这事儿,这话他已跟柳吹絮提过一遍,此时不愿再提第二遍,便只笑了笑,没做声。
莫阳镇不大,街市有些破旧,但行人却多,大热的天叫卖讨价声不绝于耳,听得人热出一身汗来,两人赶了大半日的路,早已饥肠辘辘,在街边小店里叫了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