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清月下
他两人自备一张小几,在一旁床榻上进食,那昨夜善后的人也来了,端着一碗粥在门外呼噜呼噜吃着。
抱夏看着眼前的清粥小菜几乎张不开嘴,林步月死了,纵使这些人为了这事在奔走查询,可谁也不会再为她伤悲。
只听朱离和乌桑尚在议论:“‘君家’的事,你怎么看?”
“你我皆知《沉香谱》不只是一本制香秘笈,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一个抢夺生意的匪商,未免太巧!”乌桑顿了一下:“等回徐州,我再去问问……乞合。”
朱离拍了拍他的手:“你这次损伤太重,这里幽静,你先在这里养伤,等……”
乌桑却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我将养半日就好。”这个时刻他可不想养伤,放朱离一人奔走。
两个人再没有言语,只是一双手紧紧握着,半晌朱离才笑了一下:“其实我心里,怕的紧。”
朱家若是陷于江湖纷争,他或者还不至于心慌如此,可是如今一步一步查下去,他离真相越近一步,心里在高兴之余便越冷一分,官场争斗非他这等市井小民可想,一步不慎便会阖府倾覆,可看起来,朱家非但已卷入争斗,且处在争斗中心,万难脱身了!
他若只是孤身一人,那又何惧之有!
可他身后是朱府,他有时惶惑至极,心里不是没起过就此放手,按着父亲的经验,靠着父亲执掌方向,混过眼前这一劫的想法。
只是他不知该与何人商量,不知该怎样开这个口,更怕只要松上一口气,他就会止步不前,决然放手。
乌桑将人拉进自己怀里,他拙于言辞安慰,只是拿下巴蹭了蹭朱离发顶:“无妨,许多事,我也怕,只是两个人一起做事,就不会怕了。”
朱离只闷着笑了一声,再没抬头,乌桑觉出肩上温热,不在意似的,只拿手指梳着朱离那不足半尺的发梢,半天才说:“少侠,头发弄成这样,太难看了!”
这一夜徐州城外的大小道路上都是人影攒动,马蹄嘚嘚,忙碌不止,天色将亮时有人拿着令旗在道路上巡索一道,那些黑衣蒙面的刺客接到命令,都往一个地方聚拢,那里背阴,此时正是漆黑一片,只能听见一人压抑的语调:“朱家少爷追丢了?”
沉默蔓延了片刻,才有人开口:“是!”
唰的一声,不知是马鞭抽在了哪里,黑暗里依旧寂静无声,过了一阵才听人问:“他有三头六臂是怎么?”
“朱家少爷带了七个和他身量相当的人,在前面的路口兵分三路,他只带了一人走了一条四不相干的小道,我的人追过去不久就不见他的踪影!”听得出他的语气里尽是忍耐,“我的人也不见了踪影!”
沉默像是一层又薄又脆的纸,问话的人的怒气犹如利剑一般,只需稍微放出来一点,就能戳破这黑暗里的沉默,劲刺出去。
“四不相干?哼哼!”那问话的人笑得像是咬着后槽牙:“当真四不相干么?黎阳那边劫走抱夏的人也不见了踪影,这能和朱少爷不相干?”
这话没人再敢回答。
良久才有人道:“朱少爷总要回府,我等埋伏在朱府外面,定然擒住朱少爷将功折罪!”
那人的声音又阴又沉:“捉住朱少爷那是应该的!至于能不能将功折罪,那要看公子怎么说。”
明明那么多人,此时却静的连气息都不闻了,这背阴的山路拐弯处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口将世间万物吞噬了一般。
“去吧!”片刻后有人冲出寂静的漩涡,沙哑的声音是这背阴的山湾里唯一的一点生气:“至于怎么处置,端看公子的意思!”这点寒冰样的生气迅速消沉了下去,一人身如轻鸿,从黑暗里一冲而出,几个起落已到了站在远处的马儿跟前,这人极轻巧地翻身,打马往黎阳去了。
到黎阳时天色已明,这人跑出一头一脸的汗来,将马儿勒在黎阳街市上一家茶铺门前,他片刻也不停歇,一翻下马背,衣服也不及整便钻进了茶铺里头。
茶博士见是他,极快的迎上来:“客官要黑茶还是白茶?”
“白茶!”
茶博士看了他一眼才道:“白茶今日卖完了,正从清泉山庄往来运。”
这人再不饮茶,出门上马而去。
清泉山庄就在黎阳城外,骑马过去也用不上多少工夫,门子都识得此人,但并不理会他的十万火急,却是将他安顿在一间厢房等待。
这人哪里坐得住,只在地上一圈一圈地踱着步子,倒是送茶来的小丫头机灵,轻轻巧巧笑道:“先生别急,公子已经知道了。”
那人诧异:“怎么会?”
小丫鬟歪着头反问了一句:“怎么不会?”她放下茶盏,脚步轻快地走了,直到上房外面时才略收住了脚步,稳稳妥妥往里面走,那里的谈话声正一句一句传过来,一个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甘心:“两路都失了手,当真?”
“谁拿这事玩笑!”是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接着轻笑一声:“这个朱家少爷倒也并不草包!”
那沙哑的声音里有几多无奈:“朱少爷不草包,爹爹可就得再费周章了!”声音里似乎夹了几声叹息:“现在陆少保盯得紧,咱们行动之间总受掣肘,哎……”
那女子清脆的声音里夹着笑意:“依我看来,倒也不急。”
那男子哼了一声,也并不着恼,倒是宠溺多些:“你总是个不急的!”
“爹爹!”听得出娇嗔来:“我这里有个法子,您看可不可行!”
那人只嗯了一声,就听娇嗔的女声已经正经了几分:“朱家的人在黎阳探查‘君家’香料店,只查到我身上,以为女儿是个商匪兼备的无赖,既然如此,不如女儿就用无赖的法子!”
那人只道:“被人当成无赖,也只有你还这般开心。”虽则再无他话,小丫头却知这是答应了的意思,她这时候才到门口通报:“公子,探子来了,厢房等候呢!”
屋里只有两人,峨冠博带的男子连眼皮也没抬,只有柳绿衫裙的女子闻言回过头来,竟是个相貌及其冷艳的女子,朱唇微启:“倒敢回来!”再没半点方才嬉笑撒娇的意味,但这小丫头却不怕,只笑嘻嘻地开解:“他只是个探子!”
那女子瞪着小丫头哼了一声:“叫他来凉亭回话。”
这时凉亭花木早已凋零,一片萧疏,那男子踩着枯枝败过来,凉亭之下先俯身拜倒:“公子恕罪,派出去的人,都失手了!”
那女子手里端着茶碗,轻轻吹茶:“只这些?”
“昨夜埋伏在徐州城外的人里有陆少保的人,已被灭了口。”
“呵!”那女子微抬眼皮:“好大的功劳呀!”
底下跪着的人微微瑟缩了一下:“不敢!小人命他们埋伏在朱府门外,定要抓住朱家少爷,好将功折罪!”
那女子却轻笑了一声:“功是功,罪是罪!”她一伸手,未沾一口的茶盏落在石桌上,她的声音和那茶盏与石桌相撞的声音一般冷一般脆:“这趟我亲自去,东西要到手,还要在陆少保之前到手。”
底下跪着的人只敢应声是。
“死伤多少?”
“从黎阳出发的人死了三十余人,从徐州追着朱少爷的死了四个,还有三个……下落不明!”
折损如此严重,但那女子却神色不变,只点了点头:“备马,出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本来应该昨天发的。
昨天上午忙到十二点,吃完饭赶紧来码文,码着码着就……睡着了!于是果断滚到了床上,预期的发展是睡半个小时起来继续码,但是,一旦睡着,剧情的正常发展就是,一口气睡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然后一呼噜爬起来就去值班,顶着一个鸡窝头,还忘了带晚饭。
是的,我昨晚值班到十二点!我今天才休息。
今早爬起来去食堂吃饭,别人问我:“起这么早干啥?”
我:“吃饭!”
“你放假还这么早起来吃饭,你是不是有病?”
我:“人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口饭~”
我能说因为我昨晚没更文么?因为我昨天睡着了只码了不到一千个字我还有好多没码而我手速特别慢所以不能睡懒觉么/(ㄒoㄒ)/~~
☆、抉轻重
不过晌午时分, 徐州郊外的这间小院门口已放了两辆板车,朱家家丁往其中一辆上装着新摘的菜蔬,程大娘提着食盒只在门口张望, 抱夏在里头,她未看见, 倒是一眼看见乌桑,不禁愣了一下。
朱离倒笑着着迎出来:“只说借板车, 大娘怎么还来了?”他只要在此地逗留就在程大娘处蹭吃蹭喝, 彼此熟稔亲近。
程大娘看着朱离的头哟了一声:“这怎么回事?”
朱离低头笑了一下:“打架时被别人斩断了,当真凶险。”
程大娘赶紧拉着朱离手臂将他带出房门来,看着朱家家丁并不留意这边,才往屋里努了努嘴,压低了声音:“怎么是他?为什么打架?是不是因为他?”
屋里那个人程大娘前半年见过,当时这人又是在田地里撵兔子又是摘莲蓬, 最后到她那里吃饭时头都不抬话也不说, 看着便不大正常, 她当时就提醒朱离这人不大正常,现今再看他形容枯槁憔悴地斜倚在床榻上, 更是没有好印象。
朱离拍了拍程大娘手背:“就是他, 他受了重伤。回徐州的路上肯定还有人围堵我们, 我们只能装作庄稼人混进城,这才问大娘借板车的!”
程大娘神色不快地瞥了朱离一眼:“那人可看起来不像个好人!”
朱离不知想到什么,笑意渐退,只在唇角留一个微弯的弧度:“他很好, 坏人往往看不出来……”
程大娘不赞成地咦了一声:“罢了,反正你主意正,你说了算!”她将食盒塞在朱离手里:“这是新作的南瓜糕,你尝尝!你说路上有人堵你们,可要大娘帮忙?”
还有一个抱夏,有程大娘帮忙也好一些,朱离在程大娘耳边念了一阵,程大娘好奇地往屋里看了一眼,才点了点头。
将近午时他们出发,程大娘和朱家家丁推着的板车上坐着被装扮得面目全非的抱夏,只说是妹子得了逗诊见不了人,老娘和大哥带着妹子进城看病。
乌桑和朱离推着的板车上全是菜蔬,说是要买了地里剩下的这点子菜拿钱给大哥治病。
乌桑失血太多又躺了太久,初上路时到底有些气急腿软,和朱离两人走了几步就落在了后面,中间隔了几辆同样进城的板车和马车,朱离留意几分,将和程大娘的距离控制在他能一招接应的范围理,看来是乌桑不紧不慢走着,实则和乌桑一人一边,警戒巡视。
乌桑从侧旁看朱离神色里有几分抑郁,他只作兄弟两人闲聊的样子凑近了问:“怎么了?”
朱离勉强笑了一下,一只手推着车,另一只手捏了捏乌桑手指,并没答话,但也觉出手指的凉意来。
乌桑也不再问,跟着他走了一程,看前面程大娘那辆板车停在路边喝水歇息,他便也停住了板车,似是想了许久,乌桑才低着头开口:“少侠,林氏的事大抵已经查清,剩下的事,你不如就……”
“放手”二字还未出口,便见朱离倏然抬头,眼神一瞬亮的吓人,却又顷刻黯了下去,像是将熄的烛火爆出的最后一个灯花:“连你也觉得,我不能再掺和下去了么?”
乌桑不禁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