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这无恨海位于极地之极,自来便是天族的刑场。百川东流,而这无恨海水却是倒灌。山崖下黑雾缭绕,看不见崖下翻波跃浪,吐雾喷风。只是听得恶雷阵阵。
众人来至崖边,只觉乾坤暗,日月昏,再往前去,一步难似一步,那罗汉尊者携着木惜迟却走得极为稳健。
尊者在南壑殊身上轻推了一掌,后者慢慢苏醒过来。
木惜迟哀哀地道:“师父,你我久别重逢,不想这么快就……”
琼旲遥遥望着这处,因有罗汉尊者在场,也不好怎样,只得耐着性子等待。
伯阳子喝道:“此地乃我天族行刑之所,不是那人间的酒楼茶馆,由得你们耽延。”
南壑殊将自己的前额抵着木惜迟的:“绾儿不怕。”
木惜迟道:“师父,我不怕。打出世以来,从未像此刻这样内心宁定。咱们再也不会分开了。真好。”
南壑殊无声地笑一笑,“把手给我。”
两个人的手紧紧握住,紧到骨节生疼。南壑殊起身。揽着木惜迟一步一步走到崖岸边。
木惜迟只听到惊涛怒吼,他贴着南壑殊说道:“师父,你一定不要松开我,否则,咱们死后就找不着彼此啦。”
南壑殊捏了捏他手心,以示回应。
下一刻,木惜迟只觉身轻似燕,耳中浪涛声愈来愈响,很快便迷迷茫茫,不知所在。
……
水奔风吼,叱咤如雷,满心混沌。
南壑殊艰难地睁开双目,只见千仞浪飞,万顷烟波,寒风飒飒,怪雾阴阴。宛似鸿蒙未开,天地初分。
“这是哪里啊……”
南壑殊心地昏昧,少顷,渐渐明晰过来。想起木惜迟随自己从那崖上跃下。
“绾儿……”
南壑殊血衣湿、身,手脚已不似自己的,半晌才得以起身,可满目雪浪,如白虹漫天漫地,哪里能辨得眼前之景。
倏然间,惊闻一声雷吼,似有什么巨兽奔近前来。
南壑殊定睛端瞧,竟见不远处丹崖怪石之间,削壁奇峰之隙中,一只体型巨大的狮子显出身形,只见它刚须如银条,刺舌喷恶气,十分歹恶的模样。
南壑殊勉力撑足一口气,正要与之相抗,那巨狮却开口作人语,“尊者切莫惊怕。”
却分明是女子的声音。
那巨兽走近,南壑殊才看清它口中叼着的正是已然人事不省的木惜迟。巨兽轻轻将木惜迟放下,自己退后几步。
南壑殊忙上前察看,幸而木惜迟只是昏迷,尚有一息。
那巨狮又说道:“凡获罪受罚,在被投入无恨海之先,都要受尽酷刑,乃至被剔去仙骨,修为尽丧,与凡人无异。掉下来万或不死,这崖底的狮仙也要吃了他。我因是被……被恶徒推下悬崖,因此仙骨未曾遭剔。当日我落在这石岸上,那狮仙自来寻我,我将其杀死,自己变成个狮仙模样,苟活至今。无奈这里一旦跌入,纵有架海的本领,也是逃脱不出。自我来了,便未见生灵。二位尊者犯了何罪,至于如此地步?”
南壑殊听这巨狮说话温柔宁定,似乎故人。于是道:“在下南水济,不知与阁下是否旧交,还请以真相示人。”
那巨狮“啊”的一声,“你莫不是救苦天尊的次徒,南水济?”
南壑殊颔首道:“正是晚辈。”
那巨狮叹一口气,喃喃道:“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天尊怎舍得你投没无恨海?”
南壑殊道:“家师已羽化归寂。”
巨狮闻言目露伤感。
“阁下与家师是故交?敢问尊姓高名。”
那巨狮颓然道:“我是戴罪的妇人,名姓合该泯灭。”
南壑殊忽然目光晶亮,似有所感。只是他不敢相信,此人竟在这天险地绝之境存活至今。
第198章
南壑殊对眼前巨兽的身份已有定论,不觉心潮起伏。但他并没急着追问,转而向巨兽稽首道:“晚辈徒儿日前遭难,生死一线。恳请阁下妙手医治。”
那巨狮闻言,踏步趋前,说道:“这孩子体内得水火双元护持,并无大碍,倒是你自己,本就重伤,又经此一难,真元甚亏,你如何不先顾着自己?”
南壑殊道:“我是不要紧的,此子却万不可有失。”
巨狮道:“你耽心他只是因他身份要紧,还是因他是你的徒儿,还是有别的缘故?你顾盼左右却不言真心,你的真心我却清楚。”
南壑殊不言不语,又是一稽首。
那巨狮道:“罢,罢,罢。我先替你望他一望,教你安心。”说毕便围着木惜迟转了几转,又道:“这水火双元之玄元北水,追本溯源便是这无恨海。如今两亏,须则将无恨海水引入他的内息,真元得以滋养,他的伤也便恢复了。我还告诉你,这无恨海既为玄元北水之源,于你也可真元再造,免受那内力相克之苦。”
南壑殊道:“阁下能看出我的真元并非本宗?”说毕便将天帝以大罗越衡天的魂气为其重塑真元之事相告。
那巨狮摇头道:“大罗越衡天的魂气固然浩瀚虚清,终究失于蓬勃力度,日久天长,非但不能滋养,反受其害。将从前的能量、灵力尽皆消减。”说毕将引无恨海水入内息的法门授于南壑殊。
南壑殊谢了巨狮,先替木惜迟理了伤,自己方坐下运功,待内息在周天搬运数转,但觉身体渐轻。再察看木惜迟状况,见其面色红润,气息稳而绵长,这才放下心来。起身向着巨狮稽首再三,“天妃娘娘救命之恩,昊天罔极。”
巨狮浑身一震,向后退了数步。“你说的那人是谁,我却认不得。”
南壑殊道:“天妃——不,是继天后。今日若非娘娘搭救,我师徒二人必定凶多吉少。”
那巨狮没有再否认,只是定定地看着南壑殊。半晌怆然道:“竟还有人记得我……”
“娘娘芳影永存。” 南壑殊恭敬道,“这里并无别个,在下亦无加害之意,更何况已是自顾不暇,苟延残喘。娘娘何不现出真身?”
巨狮点一点头,片刻后,便变化成一个风姿嫣然,眉目如画的美妇。
那美妇叹道:“时日长久,这身皮肉虚相实不足道哉。只是连我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实样貌。”说着往自己身上手上端看,一阵欢喜一阵黯然。
南壑殊垂首,半晌想起什么,问道:“娘娘方才说是被恶徒推下悬崖?可六界之内,人人都知道继后堕入无恨海系自戕,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继天后道:“‘人人都知道’?他们还知道什么?都是怎么传言我的?是淫妇,还是……”
南壑殊听出话里的蹊跷,一时不便作答。仔细斟酌后,方又问道:“那推你下崖的恶徒系何人?”
继天后凄然一笑,摇摇头,沉默不语。
南壑殊心有所感,迟疑地问:“是天帝陛下么?”
继天后却说:“不,不是陛下。我……对不住陛下。倒不如被他亲手了结,我方得心安。”
南壑殊更加不解,“竟不是陛下,可谁又有如此恶胆敢加害娘娘?”
继天后痛苦地闭上双眸,“是琼旲。”
“什么!太子?”
“不错,是他将我抛下无恨海。”
南壑殊一时怔怔无语,但很快便厘清因由,“是了,娘娘并非太子的亲生嫡母。娘娘替陛下诞育七位殿下,支叶硕茂。那琼旲耽心储君之位不稳,必要下毒手加害。”
继天后垂下泪来,泣道:“若果真如此,算是我的造化。”
听闻此言,南壑殊如堕迷雾一般。“若非如此,他还有何缘故呢。难道娘娘你和先天后有甚……龃龉,琼旲替生母不平,因此才……”
这话说的已是十分不恭了,继天后仍是含着一抹惨然的微笑摇头。
“娘娘待我如亲姐,见我婉顺,便将我举荐给陛下。陛下与娘娘情深意重,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我。是娘娘温柔劝谏,陛下才终于答应。陛下纳我为妃后,我依然留在娘娘宫中朝夕侍奉,不仅全无争风吃醋,亦且更加姐妹情深。不久,我替陛下诞下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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