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我此生恁多情
这日一封信递到南壑殊手里,后者看了,呆嗑嗑愣了半日。小少爷问:“谁啊?”
南壑殊随口答道:“我父亲。”
“喔,你父亲……你父亲……”少爷总觉得哪里不对,想了一想,猛一拍大腿,“你父亲没死,那你卖身葬的那位是谁啊???”
“是伯父。”
“伯……”
小少爷脑筋转不过来,半日才道:“你伯父自己的儿子呢?他怎么不卖身,非得把你卖喽!”
“他没儿子。”
“……”
也有道理。
小少爷又艰难地转动着他稠闷闷的脑袋,“那你爹呢?他兄弟死了,难道就不管?”
“他想卖自己,可是没人买。”
“啊?”
“他太老了。”
“啊……”
这话简直毫无道理,却偏偏该死的毫无破绽。
好半日才醒过闷儿来的小少爷一把揪住一个小厮,龇牙咧嘴地问:“哪个犊子说他其实是个好人的?哪个说的!!”
又过几日,小少爷仔仔细细回想整件事。
“这么说来。他们家一堆活人亲戚就凑不出银子置办棺椁,非要把他给卖喽。可见贫困至斯。”
又想他失家败业的在这里,着实不容易。竟然从心底对南壑殊生出一丝怜悯。
真可怜呐。贫贱人家百事哀。贫穷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啧。
小少爷预备下馆子来体察一下民情,看看贫苦的百姓们是怎样的衣食住行。
他往酒楼油污污的凳子上一坐,往左边桌上一瞧——烧花鸭,烧鹅。
小少爷:“……”
往右边桌上一看——溜鱼段,卤肥肠……
小少爷看得直流口水,得出一个痛心疾首的结论:
穷苦百姓吃的比他家好一万倍!
正在他泪水与口水齐流的当口,余光中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小少爷定睛一看,竟是那个把废宅卖他高价的骗子。好大一笔银子啊,饶是有钱,小少爷也不肯当这个冤大头,当即上前理论。
骗子先还有些怯,但一见他孤身一人,反而硬气起来。
小少爷揪住他衣领要带去见官。那人梗着脖子道:“你说我骗你,你也没有证据。原是你情我愿,一手交钱,一手交物。去了衙门你也不占理。”
眼见小少爷要吃亏。忽而斜刺里窜出个青年,只见轻袍缓带,落拓风流,折扇在手,绝非纨绔。天青色的衫子自有一番山林逸气。
青年乐呵呵道:“这位爷好生面善,是哪里见过的?”
少爷纳闷儿地遥遥头,“你谁啊?”
青年堆上成倍的笑,“爷贵人多忘事,咱们是亲戚呀!”
那骗子左右看看这两人,正待脚底抹油。却被青年一把薅住后脖领,猛地掼在地上。接着又往身上踹两脚。
青年凶恶恶的,“给我们爷赔罪,饶你不死!”
那骗子挨了两脚,也发起牛性。“你是什么东西,老子又没惹你……”
没等说完,青年扬手一掌甩在脸上,而后又啪啪数下,只打得那骗子哭爹叫娘。
少爷在一旁都看愣了。还没来得及阻止,又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伙人,乱纷纷将骗子围在中央,一齐拳打脚踢。
那骗子哀叫:“好汉饶命啊……这位爷的银子,我分文未动,这就还给他……还给他……快别打了……”
没顿饭工夫,小少爷拿着比自己当初付出去的还多两倍的银票,十分发懵。
问的还是那个问题:“你们谁啊?”
青年拍拍手,“路见不平的义士罢了。”
少爷还是懵,“你们这样打人,就不怕官府来抓你们吗?”
“谁看见我们打人了?明明是他自己跌的。”
“……”
“妙啊!”小少爷感到精神得到了猛烈的升华,忍不住连连抚掌。恭恭敬敬向青年一揖,“多谢义士襄助,不知各位尊姓大名呐。”
青年还礼不迭:“敝姓叶,贱名叶不黄。”
当中一个少年跳蹿蹿来至身前道:“我叫花不香。”又指着身旁一个绿衫子青年道,“他叫苔不滑。”
“我是南岑……呃……南不北。”
众人一一都报了名姓。
“你们的名字可真是奇奇怪怪的。”
“多谢少爷夸奖。”
“我也没夸……”
“既然今天帮了少爷,那我们几个可就是少爷的恩公了。”
少爷:?????
说话间几人你铺纸,我研墨,他润笔。
“少爷,我念,你写。”
“写什么啊?”
“释怨书。”
“什么什么什么啊??”
直到几人一阵风似的去了,小少爷也没回过味儿来。那个什么叶不黄握着他的手写了几句佶屈聱牙的话,好像是说,若他日车笠相逢,自己要铭记今日的恩情,不管几人如何得罪过自己,都不能记恨他们,与他们为难。
小少爷寻思自己和那几个怪名怪姓的陌生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干嘛记恨他们呢?
晚间回府,小少爷将白天这桩怪事当做笑话说给南壑殊听。不料对方非但不笑,反倒面色沉重起来,久久看着他,自言自语道:“相聚少离别多,人间堪能几回寒暑。”
小少爷问:“这是最新的试题题目么?”
“不,”南壑殊的脸色已可谓悲怆了,“不考试了。”
“那怎么行!我要替家族扬眉吐气!”
慷慨陈词完毕,少爷心道,好险好险,差点儿被你套出真话来。想考验我,回头再和老爷告状。
门儿也没有!
第204章
但渐渐的,小少爷觉着这个师傅似乎真的不怎么在学业上强迫他了。有一次念错了书,素日都是要打手心儿的。南壑殊说:“手伸出来。”小少爷可怜巴巴地把手心儿递出去,闭眼咬牙地等着,不料板子没落下,只觉手掌略略一沉。再一睁眼,掌心放了一枚再精致不过的小点心。
又有一次,南壑殊教小少爷玩叶子戏,谁输了就要拿墨水抹脸。小少爷老输,南壑殊就用手指头沾一点墨,在他脸上胡噜。少爷最后急眼了,气鼓鼓地道:“我一定丑死了。脸都被你画满了。”再一看镜子,脸上白白净净的,因为生气甚至还微微透着红。
“咦?我明明看见你沾墨汁了呀……”
南壑殊只是轻笑。
“用了晌饭,爷们儿要去庙里还愿。”这日小少爷枕在南壑殊腿上啃梨子吃。
“哦?许了什么愿?”
“甭管!”
南壑殊顿一顿,道:“庙里烟熏火燎的,还是家里好。”
“家里待得腻烦烦的。”小少爷在腿上翻了个身,找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躺下。“再者说,总在家里待着,若是碰见老爷查问功课,可怎么是好?”说着白了南壑殊一眼,“你这个教书先生懈怠成这样,我连百家姓都背不起来了。”
南壑殊将他一绺头发握在掌心轻轻揉着,“我倒有个好去处,既不会腻烦,又碰不见老爷。”
“你赁的这个园子可真大呀,我脚都走酸了。我当我爹是这城里的首富,想不到人外有人。我家的园子连这一半都不到。嗳,这家的主人叫什么呀?”
小少爷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园子逛了半日,真像个神仙府邸,十分轩敞。小少爷无限兴叹了一番。
“园子的主人就站在你面前。”
小少爷瞪大了眼睛。“什么?这是你的园子?你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钱?”
“钱么,自然是挣来的。”
“你被我爹圈在家里天天给我授课,哪有工夫出去挣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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